他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了,起身要走。
贺显说:“今天太晚了,你留下。”他看着林思涛的眼睛强调。他头发略凌乱,不像早晨时候那样梳得整整齐齐,这会儿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
——林思涛唯一认识的大学生是他家房东的儿子。一到放假就泡在网吧里玩游戏,房东说他回家就是吃饭,睡觉和要钱。
林思涛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上了大学,决不要变成那样的大学生。
贺显才是他想象中的大学生。他一定是年纪轻轻就从牛津剑桥那样的名校毕业,所以才能在现场指挥若定,做到总监的职位。
贺显盯着他:“我还有事情要问你,今天你就睡在这里。”他说得非常坚决。
就在林思涛犹豫的当口,窗外亮过一道白光,一声炸雷响起——雷雨在深夜时候终于来了。
林思涛突然一阵眩晕。窗外大雨已经倾盆而下,雨声如瀑布一样。仿佛冥冥中已经有人为他做出了决定。
他紧张极了。
而贺显却放松下来,他整个人都松弛了,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近乎微笑的表情——“这种天气外面很危险,你先在这里休息吧。”
贺显去房间找出几件浴袍。扔给林思涛一件。
他叫林思涛先去洗澡。
林思涛十分服从。他向来很听话,从小外婆就说他像狗。
但这样服从一个陌生人还是第一次。林思涛已经稀里糊涂了,他从未遇到过贺显这样的人,也从未这样突然闯入过别人的房间。
脱了衣服站在花洒下面时候,林思涛好像一个即将高烧的病人,浑身颤抖。但他并不害怕。他到底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大部分时候,都盲目乐观。
他转动花洒的旋钮,但水就是不喷出。他试了几次,都打不开。三十秒,一分钟突然变得十分漫长,林思涛害怕贺显不耐烦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来问他是不是不会用淋浴。
幸好门外一直很安静。
他不停地试着不同的方向,就在最后绝望的一秒钟,水流从花洒中喷出。林思涛从没有如此感激过自己没放弃——他避免了不得不叫贺显进来帮助他的窘迫。
快速冲完澡后,林思涛穿上睡衣。睡衣本就宽松,又是照着贺显的身材准备的。他穿上去过于宽大。他擦了擦镜子上的水汽,心虚似的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矮小的影子。
他先整理好睡衣,先把上衣勒进睡裤里,想想还是应该拿出来。然后尽量把浓密的头发向后撸,露出整个额头,没了头发遮挡,大背头发型能显得他的脸不那么幼稚——然而他也不明白这些动作的意义何在。
他终于镇静地走出洗浴间。但贺显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睡得很熟。即便在醉酒中,他看起来还是不可思议的文雅英俊。林思涛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才轻声唤他:“贺总监。”
贺显没有醒,只含糊地哼了一声。电视机打开着,正播着热闹的选秀节目,有人大哭有人大笑。林思涛的声音越发轻了:“贺总监。”
这一刻,林思涛好像反客为主了。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贺显身边,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贺总监,该洗澡了,洗完澡上床睡。”
贺显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睛红红的,他怔怔地盯着林思涛,仿佛一瞬间没认出他是谁。
“好……”过了两三秒,贺显沙哑着嗓子说。
洗完澡之后,贺显给林思涛拿了条毯子。房间的沙发放下来就是一张沙发床。林思涛铺好毯子准备睡觉。但贺显也盖了条毯子,躺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正用一种沉思地神态看盯着他。
林思涛问他:“不睡觉吗?”
贺显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高中还没有毕业吧?”
林思涛“嗯”了一声。
如果只是暑假想赚点玩乐的零花钱,那有更多的地方可以选择,商业区里有很多几个小时的零工可以打,轻松得多。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来工地打工,通常只有一个原因——家境。
“七中现在就算不是重点高中,每年应该还是有不少高考读大学的吧?”贺显闲聊一样说。
林思涛维护自己的母校:“今年有五个考上一本的。”
贺显温柔地说:“你暑假之后打算怎么办?”
林思涛眨了眨眼睛,说:“我想快点工作,我应该早点工作。他们说在工地上只要肯干,赚得不会少。”
“谁说的?”
“陈师傅,还有我家的房东。”
贺显说:“你应该读书。”
男孩不说话了。贺显一时间有些懊悔。他不了解这个人,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世界上不幸的家庭太多,许多孩子不得不过早地考虑生计,读完高中对他们而言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贺显将明亮的吸顶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台灯。和电视里细微的音乐声正好和谐,形成一个温暖保护罩。将他们与窗外的暴风雨隔绝开来,像安全的孤岛。
“睡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