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刘彻就带着人马与两位藩王上山打猎了,陈娇第一日来围场,在这里住不习惯,也是快到天明才睡着,结果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晌午。
“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陈娇看着为她准备午膳的小寒吃惊道,“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今早的教习?”
大雪睁着两只大眼睛点点头说:“是的娘娘,卫侍中从辰时开始就在外面等了,站了一早上一直在等您的示下。”
陈娇的手拍上额头,这一瞬间真是懊恼极了。
本来她从小娇贵,让下面的人等着也是常事,但是不知怎么,陈娇却觉得第一天学骑马就让重伤方愈尚在休养的卫青等了整整一上午说不过去。
陈娇撩开大帐的小窗帘向外一看,果真见卫青端正的立在一颗嫩叶舒展的白杨树下。
陈娇一甩手没好气的对大雪道:“既然我没起身,你不会让他下去休息吗,总站在外面算怎么回事?”
大雪有点委屈又不敢过分辩解,只小声道:“卫侍中说他奉陛下旨意随侍娘娘,不见娘娘的面他不回去。”
辰时,这么早,算算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如今一早一晚春寒料峭仍然极冷,又是在山中猎区,让一个身有旧伤尚在调理的人就那么站着,陈娇越来越觉得不安了。她喜欢做交易,喜欢享受服侍和供奉,但她却不习惯别无他求无缘无故的好。
陈娇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身上的雪狸子裘皮,本来这件衣服就已经让她很过意不去了。
就算她是皇后,卫青也没有义务和责任付出那么大的心里去为她准备一件衣服,况且他别无所求,若不是卓文君慧眼识珠,陈娇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是一件凝结了多少心力的衣服。
陈娇叹了口气,烦躁的在屋里走了个来回,她都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纠结。
她可以要求命令甚至必要时胁迫他人,这是她应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凌驾万人之上,可是对于他人的真诚,她却往往避之不及,因为她不愿欠任何人,她会害怕还不清。
卫青想要的一切他自己争的来,刘彻也给得了,这些与她无关,所以他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
尚膳监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主子的示下,大雪小声问来回踱步的陈娇道:“娘娘,现在要摆午膳吗?”
陈娇不耐烦的说:“别吵!没见我心烦吗!下去下去。”
大雪喏喏的闭了嘴,待要走又想起外面的卫青,只好又转回来跪下道:“娘娘,那卫侍中哪里如何吩咐,奴婢方才告诉他您起身了,现在还让他等吗?”
陈娇叹了口气,觉得真是太丢人了,刚起床这种事大雪都要拿到卫青面前去说,她脑袋里是不是有水!
陈娇不理大雪,直接撩开帐帘向卫青走去。
卫青倒真是沉得住气的人,他站了两个时辰却不嗔不怒面色平和,见陈娇向他走来低头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
陈娇早卫青身前站定,她这一见卫青才忽然想起自己妆容尚未整齐,方才被大雪一气没顾上太多,这时候就略有点尴尬一时忘了刚才想说什么,缓了缓才道:“恩……卫侍中久等了。”
卫青又低了低头,埋首浅浅一笑。
他刚才见陈娇出来披着那件雪狸子裘皮心里就略有欣喜。送礼物最让人兴奋的就是礼物被人喜欢,卫青见陈娇穿了这件衣服便觉她肯定对这衣服有些喜欢,他也算略微回报了陈娇对他的大恩。
陈娇也没想出什么其他祛除尴尬的办法,只好直白道:“本宫初来上林不太习惯,昨日睡得晚,让卫侍中见笑了。”
“不会”卫青有点走神,一出口才发现自己险些犯了忌讳,赶忙道:“卫青不敢。”
“既然到了这个时辰卫侍中就先回去休息一下,用过午膳本宫再派人请卫侍中。”陈娇看了眼大跟出来的雪道,“把午膳赐给卫侍中一份。”
陈娇匆匆用过午膳,赶忙招来侍女给她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这才命人请卫青道溪边遛马。
昨日那匹黑马确实有个性,脾气大的很,碰都不肯被骑奴碰,不是打响鼻就是甩脖子,却对卫青的触碰非常顺从,卫青先是安抚了黑马,然后给陈娇稍微讲解了一下骑马的初步要领。他不是刘彻自然不敢带陈娇骑马,只是亲自牵着黑马一边又一遍的让陈娇联系上下马。
卫青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他教习的时候却很严肃,陈娇按他说的办法认认真真的练了大半个时辰才掌握了上下马的要领。
这么枯燥的练习做得久了陈娇难免觉得无趣,卫青看出她面露倦色便提议让陈娇试骑一下,围着溪水走两圈。
陈娇自从到甘泉宫休养以来连毽子都很少踢了,久居宫中乍一接触骑术训练难免乏力,这会儿坐在马上中算觉得舒坦起来,不禁活动这脖子感叹道:“哎,骑马真的是要骑上去才有感觉啊。”
卫青在前面牵着缰绳露出微笑。陈娇的几个侍女和随从远远的跟在后面。
“卫侍中,这么骄傲的黑马都是你驯的,你当年骑马学了多久?又是怎么学会驯马的?”陈娇一玩开了就想不起什么别的事了,晌午还在纠结的事情现在早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看着卫青做示范时上下马的潇洒颈,这会儿她就想打听打听他当年学骑马的事。
卫青答道:“卫青家中贫寒并无人教我骑马,在平阳侯府做骑奴时看着别人骑了几次便会了,后来驯马竟也不知怎么就会了。”
陈娇心说她学个骑马都有点费劲,连刘彻的骑术也是自幼由最好的马术师傅教起,卫青竟然看几遍就会了,连驯马都是无师自通,真是天生一身在马上建功立业的本事。
“我记得我以前还不知道你叫卫青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将来你或许还能有大成就,领军封侯也未可知,你还记得吗?”陈娇骑在黑马上,随着黑马走动的节律轻轻摆动着身体。
“娘娘吉言,卫青只想报陛下与娘娘的大恩而后北上雁门从戎抗夷,列土封侯就真不敢妄论了。”
卫青的声音温和醇厚,嗓音中带着一点点笑意,在这日光和煦春风醉人的时刻听起来格外舒服。
“也不见得,你当年在平阳侯府做骑奴又怎知今日能成了天子的近侍,对了,陛下下旨让你领建章宫事,以后要叫你卫宫监了。”陈娇说完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浮现出卫青穿上曹小北那一身宦官总领的衣服,瞬间觉得一阵恶寒全身都难受,连忙道,“这个称呼怎么一用来称呼你就觉得乖乖的呢。”
卫青侧头扬起脸向陈娇微笑道:“娘娘觉得别扭就还叫下臣的名字吧。”
“卫青啊,卫青……”陈娇念了两句,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恩,还是叫名字吧,卫青这个名字叫起来还真不错,就有点像他这人,有希望有张力,却又像随处可见的青草一样低调而柔软。
卫青听她在马上轻声念着自己的名字一瞬间心中竟涌起极大的喜悦与满足之感,但这种近狂喜的感觉下一刻让他警觉又惶恐的按了下去,快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出现这种感觉的原因。
陈娇骑着马看了一会溪边赏心悦目的景色目光又重新聚在身下的这匹神骏黑马身上,她问卫青道:“你觉不觉得这匹马又黑又亮,像纯黑的灵璧(一种很贵的石头)?”
卫青回头对陈娇道:“娘娘说像就应当很像。”
陈娇惬意的笑起来,摸摸温热的马颈开心道:“那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灵璧。”
卫青牵着马,看着远处柳色朦胧的春景一笑,没有答话。
陈娇目光一转,不经意间看到卫青束在脑后的墨发又长又黑,忍不住玩心四起抓了一下。
卫青诧异的回过头看着陈娇,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陈娇笑道:“你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当初见你的时候才到这里。”
她坐在马上比了一下自己的肩,然后回忆了一下说,“你当时还没有我的车夫高呢,也不像现在这么精健,脸瘦瘦的眼睛却很亮,很清澈,倒和现在一样。”
卫青怔住,内心无比惊讶,没想到几年过去高高在上的君上竟然还记得他当年的模样,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刚到长安的清瘦少年。
陈娇见往日那个沉练勇敢的卫青被她说的愣神就很有成就感,她比卫青大一两岁忽然就有点倚老卖老的得意,探着身子问:“嗳,卫青,你说我算不算看着你长大的?”
卫青真的被她这话逗笑了,微微摇头,笑而不语。
陈娇看着卫青的黑发忽然心里一堵,想起了刘彻曾无比流连的卫子夫那一头柔亮美丽的青丝。
陈娇握住马鞍的手一紧,卫子夫,因为她卫青会不会有一天成为她的敌人……
陈娇失神的时候卫青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将马缰交到陈娇手上,然后轻抚马鬃对陈娇说:“娘娘不要动。”
闪神的陈娇不明其意,看着卫青紧走几步到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
“娘娘。”卫青一手接过马缰,一手递上桃花,清浅的瞳仁注视着陈娇,恍如一池春水。
“这是……?”陈娇懵懵懂懂的接过桃花不解的回看卫青。
“娘娘不是喜欢桃花吗。”卫青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