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目光落在散落一边的各种刀具跟草药上,整个人有些惊住。
赵邕虚弱道:“陛下,这飞镖上涂了剧毒,子都尚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回仪州见父母兄弟一面,故而唤彩衣拿了刀具来,剜开皮肉,用尖刀刮去骨上的毒,这样方才有幸保住一条小命。只是这胳膊,怕是再不能如往日一样。”
景元帝听得赵邕这般说,不由心中更加生气起来,狠狠甩了甩袖袍。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这还是赵燕江山,是太|祖皇帝与一众老臣打拼下来的江山!”景元帝用过了劲,忽然又忍不住咳了起来,他弯下羸弱的身子,只坐在榻边拼命咳嗽,咳了半饷,这才继续说,“朕的又一个皇子,怕是保不住命了。”
他轻轻喟叹一声,继而眸中闪过一丝亮光。
“不过,朕听闻,天下最好的大夫不在宫内,而在民间。”他端端坐正了些身子,目光炯炯地望着赵邕,面上露出些许喜悦的神色来,“朕听文昭仪说,她的小姑姑前些日子也是遭人陷害,险些一尸两命。后来幸得济世斋的秦大夫所救,不但保住了mǔ_zǐ,而且如今mǔ_zǐ都活得健康。”
“朕已经命人传了旨意去济世斋,若是黄美人命大福大,她该是能给朕诞下一个皇儿来。”
赵邕还未说什么,此刻紧紧缩在赵邕怀中的林琬却是身子一抖,直暗呼不妙。
想当初她替文慧剖腹取子的时候,不想横加事端,恰好陆渊又及时请来了秦大夫。所以,除了当时在场的那么几个人外,旁人都只当是秦大夫救了文氏。她这样做,原只是不想低调一些,却没想反而害了秦大夫。
若是此刻陛下唤了秦大夫来,而秦大夫却未能救得了黄美人mǔ_zǐ,岂不是欺君之罪?
景元帝见覆在赵邕身上的被子一直在不停抖动,疑惑道:“这是……”
赵邕伸手一把按住被褥,只痛苦道:“子都实在受不得这份刮骨之痛,所以这才忍不住颤抖起来,陛下,请恕子都的大不敬之罪。”
景元帝摆手道:“你我乃是同姓兄弟,无外人在场的时候,不必以君臣之礼约束。”
赵邕连忙点头,应道:“是。”
景元帝见赵邕脸色苍白,整个人瞧着也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又望了眼他伤口,不确定地询问道:“子都,你的伤势……真的无碍?”
赵邕疼得额迹青筋暴露,却是极力忍耐着,听得陛下此言,不要朝他颔首。
“那朕便放心了。”说罢,景元帝起身,双手背负在身后,垂眸看向赵邕道,“这件事情,朕已经着手派人去查,想来很久就会有消息。”兀自轻语几句,又道,“子都好生歇着,朕去黄美人那儿一趟。”
待得景元帝走后,赵邕才轻轻掀开被褥,而此刻,林琬正反身趴在他身上,整个小小身子都缩成一团。
汗湿的头发搭在鬓边,一张小脸儿红通通的,眼睛瞪得圆圆……赵邕觉得,她这副模样,可真是个孩子,与方才认真做事情的时候一点不像。
林琬起身来道:“我真的得走了,此番秦大夫遇到了为难,我得去救他才是。”
赵邕还将她一只小手攥在掌心,蹙眉问道:“你怎么救他?”
林琬低头咬唇:“其实当初护得陆二太太mǔ_zǐ平安的人并非秦大夫,而是我。”她抬起眸子静静望着赵邕,但见他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来,这才又继续道,“若是秦大夫救不活黄美人mǔ_zǐ,肯定活不了的。”
“琬琬……”赵邕见她说完转身要走,黑着一张俊脸将她拉了回去,严肃道,“这事情复杂,与陆家的事情不一样,你别牵扯进来。”
林琬心中明白,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大夫冤死,便冲赵邕摇头。
“秦大夫必须要活着,他还没有收肖子归当徒弟。”
赵邕不明白,但见这丫头脾气也是执拗,便能叹息道:“你趁乱进了我的寝殿,此番外面守卫森严,你怎么出得去?怕是人还没走出殿门,小命就要丢了。”轻轻攥了攥她小手,退一步道,“你再等等,庄淑太妃知道我受伤,定会来看我,到时候,你跟着庄淑太妃出去。”
林琬眼睛忽然亮了亮,然后开心地冲他点头。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相互望了几眼,都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良久,赵邕道:“你既招惹了我,便就别想逃了……”
062
他声音虽轻,可林琬就呆在他跟前,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似是鼓足了勇气般,林琬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也是,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邕蓦然望向她,才将开口说些什么,外头彩衣道:“公子,太妃娘娘来了。”
林琬本能还是想躲,却被赵邕抓住小手道:“你不必再躲,让太妃见见你。”然后见她忽然就乖巧了很多,赵邕挑唇笑了笑,然后伸手拍了拍床榻一边,“你坐在这里。”
林琬乖乖坐在一边,没一会儿,便见一年逾半百的端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一身淡紫色的宫装,花白头上高高挽成髻,步履匆匆,面上皆是焦急之色。
林琬见是庄淑太妃,立即站起身子来行大礼,庄淑太妃愣住,然后目光落向赵邕。
赵邕道:“祖母,这是贵安侯府的三姑娘,是悄悄潜进来替孙儿疗伤解毒的。”只有在见到庄淑太妃的时候,赵邕才会像个孩子一般,露出笑容来。
庄淑太妃一把抓住赵邕问:“子都,你的伤势如何了?”
赵邕安抚道:“祖母放心,林三姑娘替孙儿解的毒,又敷了药,孙儿没事。”又道,“叫祖母替孙儿担心了,实在是孙儿的不孝。”
“你真的已经没事了吗?”庄淑太妃不信,将赵邕上下好一番打量,“你可别为了叫我宽心,就在诓我,子都,你要是没了命,祖母也就不活了。”
林琬道:“太妃娘娘放心,公子已经敷了药,暂时没事了。”但见庄淑太妃目光朝她望去,她忽然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双手绞着衣角道,“我一会儿写个方子,往后只要日日换药,慢慢会好起来的。”
“你这小不点,竟然懂医术?”庄淑太妃望着林琬,又望了望赵邕,忽而笑得暧昧起来,“子都,你平素闷不吭声的,怎么冷不丁就给祖母这样一个惊喜?”又兀自念起来,“贵安侯府的三姑娘,嗯,这丫头瞧起来,比她二姐姐林玥靠谱得多。”
那林玥,小小年纪的,愣的那般心狠手辣,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
再看看眼前的丫头,瞧起来比那林玥还小些,却是乖巧得很,模样生得也十分讨喜。最主要的是,她竟然救了子都一命。
“丫头,你走近了些来。”庄淑太妃也不当着林琬的面问自个孙儿到底怎么回事,只伸手拉她到跟前,然后一双美目上下将她好一番打量,忽而笑起来,“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孩子,只是你冒这份险来救子都,可有想过自己如何脱身?”
林琬抬眸看了庄淑太妃一眼,然后轻轻摇头道:“管不得那么多了……”
“哦——”庄淑太妃颇有意味地应了一声,又笑着问,“是跟着你外祖母周老太君入宫的?方才来的一路上已经听说了,说是今年皇家马球赛,你尚未入得长乐宫,便赢了头筹,如今整个皇宫都在说你的事情。我原还想着,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将军呢,原是竟是这般模样的可人儿。”
回头望了赵邕一眼,又说:“子都这孩子打小便性子沉闷,往后与他一处,怕是会无趣得很呢。”
赵邕目光闪了闪,但见林琬只是一直低着头,他喉结滚动一下。
片刻又道:“祖母,便劳您老人家带着她出去吧,千万护得周全。”他目光灼灼望着庄淑太妃,“黄美人动了胎气,陛下听闻民间的秦大夫医术高明,已经召了秦大夫进宫。可这丫头却说,当初保得陆家二房mǔ_zǐ平安的人并非秦大夫,所以想去一趟栖霞殿,救秦大夫。”
庄淑太妃明白过来,望向林琬的眼神又有几分不同,这丫头倒也重情义。
“那你想如何救秦大夫?”庄淑太妃望着林琬,面含微笑,十分和蔼可亲。
林琬如实回道:“若是陛下降罪于秦大夫,我便要澄清当日陆国公府发生的事情,不能叫秦大夫枉死。”
“然后呢?”庄淑太妃依旧笑得和蔼,但见林琬诧异,她又兀自叹息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罢,或许黄美人腹中孩儿,能够留得下来。”说完便起身,又叮嘱赵邕道,“你好生养伤,这丫头我带走了,你放心,祖母定要护她周全。”
赵邕道:“孙儿不孝,叫祖母担心了。”
庄淑太妃笑道:“傻孩子,说什么糊涂话呢,快快躺下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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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殿内,一群群宫女太监们忙进忙出,气氛十分紧张。
女子尖叫声一阵阵从内室传来,那叫喊声渐渐有些嘶哑起来,好似是要没了气儿似的。
一众妃嫔跟在刘皇后身边,各个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瞧着那架势,真恨不得能替黄美人受那份痛。可心里想的与面上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个个恨不得黄美人就此一尸两命方才叫痛快呢。
刘皇后心中默念了第一百遍的诅咒,面上却哀痛,见景元帝走了进来,赶紧抹着泪迎去。
“陛下,黄美人都叫唤了有半个时辰了,臣妾听着,真是恨不得自己为她受这份痛。”说罢,刘皇后又挤出几滴眼泪来,抽出帕子抹了眼角,轻声啜泣着,“黄妹妹到底年轻,不知道爱惜自个儿身子,她伤了自个儿无事,那腹中的可是陛下的血脉啊。”
“是啊,陛下,皇后说得对。”宣婉仪连忙附和道,“黄美人这次若是未能保得住皇子,陛下该治她的罪才是,最好将其打入冷宫去。”
文昭仪却道:“陛下息怒,想来黄美人只是误食了什么,并非有意的。”
“哼,并非有意?”宣婉仪此刻恨不能将那夺她恩宠的小贱人千刀万剐了,见不得有人帮着黄美人说话,“昭仪娘娘,您可真是太单纯了,自打黄美人怀了陛下龙嗣后,平素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了要好生照拂着的,如今却出了这等差错,不是她自个儿作的,难不成是谁害的?”
宣婉仪口不择言,只是想着要寻机会让陛下严惩黄美人,却没想到已然得罪皇后。
文昭仪望了刘皇后一眼,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并没再说话。
刘皇后立即在景元帝跟前跪了下来,惶恐道:“陛下,臣妾之心,天地可鉴啊。黄美人若是诞下龙子龙女,那孩子虽则不是臣妾生的,可依然要唤臣妾一声母后,臣妾也是一样疼爱的,又怎生会起了那歹毒心思呢……陛下,您请明察。”
宣婉仪一愣,眼珠子转了几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她只是没脑子说错了话,却没有想到,竟然言语间将害人的矛头指向了皇后,不由吓得双腿一软,当即就在景元帝跟前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臣妾方才一时间糊涂了,这才口不择言的。”她慌忙解释,却是越解释越出错,“皇后娘娘素来爱重陛下,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子事情来?定然是旁人做的,是有旁人想害黄美人,这才陷害了皇后。”
景元帝不耐烦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别无端添乱了。”
说罢,竟是俯身,亲手将刘皇后扶了起来。
宣婉仪则自己爬了起来,她双腿还在不停打哆嗦,额头冒出许多汗来,这才是真哭了。
有太监匆匆朝景元帝走了来,行了礼道:“陛下,那秦大夫来了。”
“快传进来。”景元帝忽然眸光亮了亮,大步朝殿门口走了几步去,明显十分期待的样子,待得见那秦大夫走进来,他赶紧道,“好了好了,快进内室给黄美人瞧瞧,救下了人朕重重有赏,那些虚礼不必请了。”
“是,草民遵旨。”秦大夫自始至终都弯着腰,身子还没站稳,就已经流了满脸的汗。
想来自己这次是死定了,自己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医术,又怎能救得下皇子来?
想当初在陆家的时候,可是林三姑娘妙手回春,这才护得住陆二太太mǔ_zǐ平安。当时林三姑娘说自己年岁尚小,又是闺阁之女,并不想要这份名,所以才与他商量,只让外面的人误以为是他秦尚救了陆家mǔ_zǐ。
原一直无事,可谁想到,如今竟是贪上这份祸事。
垂眸想了想,秦尚索性直接在景元帝跟前跪了下来,请罪道:“陛下,草民该死,草民该死啊!”他跪趴在地上,额头砰砰撞在地上,“草民并无那等妙手回春的医术,不过是外头传的虚名罢了,请陛下恕罪。”
景元帝见他如此,当即变了脸色:“你这是不想救黄美人mǔ_zǐ?放肆!”
龙颜大怒,一殿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
文昭仪紧紧攥住衣袖,颇为紧张地道:“陛下,臣妾母亲进宫来看臣妾的时候,的确说过当初是秦大夫救了臣妾小姑姑,莫非母亲口中的秦姓大夫,并非眼前这位?陛下,臣妾不敢妄言,却有此事。”
刘皇后却道:“文昭仪久居深宫,外头的事情怎生知道?许是文昭仪听错了。”
宣婉仪觉得方才得罪了皇后,所以此番立即附和着皇后道:“皇后娘娘说得对,定然是昭仪娘娘听错了。”
景元帝面色难看至极,刚想治这秦尚的罪,外头小太监吊着嗓子道:“庄淑太妃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