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尽了身体里的力量,想翻个身,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又突然想起,我是不是还有一个很爱我的舅舅。
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将手慢慢放到自己胸口处,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因为我连回忆的力气都没有。
我疲倦地闭上眼,空气中的独属于医院的那种味道渐渐消散。萧瑟冰凉的温度又重新回归,我蜷缩成一团,这可比我死的时候还要疼痛难忍。凯厄斯的手指放在我的脸上,他似乎怕我出问题,呼唤我的声音很低沉。
我困惑地重新睁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记忆还停留在医院里,停留在那个等死的重病躯体上。
“克莱尔?”凯厄斯欣喜地叫我。
我迷茫地看着他,突然之间就只记得这个家伙的名字,他长得还不错,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凯厄斯?”我奇怪自己怎么对这个名字印象那么深刻,却无法肯定这是不是他本人。猛然回神,有些东西要溜走,连忙伸手去捞。
凯厄斯很快速地将我的手又捞回来,与他十指交缠。“你真完美。”他的深情毫无防备,就好像他已经清楚我是属于他的。
我认真地去观察他的脸孔,眼睛,包括他的嘴唇。我觉得他称赞言过其实,可是在黑暗里我无法真正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的指尖抚摸着我的脸颊,凉意渗透到我的皮肤里,这个动作很轻柔,温度过低意思却很亲昵温暖。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着,他替我盖上毛皮被,坐在床头低头看着我。
我在想自己要不要故意假装一下,闭上眼像是很渴望安睡,好熬到明天。
凯厄斯应该没有发现,我不知道如果再来一次,还能不能扛得住。上辈子的记忆在最后一秒里,拯救了这辈子的记忆。
我才发现,凯厄斯的能力竟然是强力催眠。查理,贝拉,卡伦一家,福克斯中学还有我的所有事情,都在他的命令下被卷碎。我该庆幸他没法将手伸到我的上辈子,只要我拼命地回想,就能保住那些差点被卷走的记忆碎片。
太可怕了,我吓出一身冷汗。如果刚才我没有把握住,明天估计连卡莱尔是谁都想不起来。
因为有那么一段空白期,我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敢动弹地眯着眼睛偷看他,看起来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催眠是失效的。我刚刚想松一口气,他戒备快速地转头,用一种怪异的姿势张望起来。
他在看我们四周的黑暗,黑暗里的各种家具及墙壁上的油画。难道他才发现这里的装修过于讨厌,一点都不适合他的身份吗?
“克莱尔!”他的咆哮来得过于突然,愤怒与不可置信在他的声音里是那么明显。“你根本没有没有忘记,对不对?”
他的反问根本就等于肯定句。
这个家伙的神经怎么那么敏感,我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看出破绽的?
“为什么它还在?”凯厄斯厌恶地看着他的四周,又非常生气地怒视我。“你一定要反抗我吗,克莱尔。”
强词夺理的最佳典范,我快要被这个神经质的家伙搞疯了。忍了又忍,才很窝囊地安慰他,“不,我忘记了,真的。记忆这玩意不怎么可靠,我真的忘记了。”
“那你忘记什么?”凯厄斯凶残地用威胁的口气说。
我大脑因为经过了前面的剧烈折腾,现在有些不好使。我傻愣地回答,“你希望我忘记什么?”
“忘记你是一个人。”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是一个人难不成你想让我变成一只蜗牛?这个我实在无法苟同,最后才有点息事宁人地用温和的口气说:“凯厄斯,我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你不能剥夺我的物种认知权利,我不可能突然就觉得自己是一只鱼或者一条毛毛虫。”
如果他不是那么贪心要将我所有的记忆都夺走,那么我可能真的会让他得逞。就是因为记忆碎片太多了,所以我才能将它们随手就捞回来,它们在黑色的洪流里那么一大堆太显眼。
“那你还忘记什么?色彩盎然的克莱尔。”凯厄斯因为失败而变得特别尖利刻薄。
我从不觉得色彩盎然也能拿来形容人的,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企图让他冷静下来,“忘记了很多不必要的……”
怕凯厄斯发飙,我立刻补充:“例如我几岁上学就记不起来了,小学的老师也想不起来,还有三年前过生日的时候,收到什么礼物也想不起来,可能还有,我大概都忘记了。”
这些是事实,因为没有来得及捞完全,他的催眠并不是没有任何用处。我拼了命保住的,是记忆的绝大部分。不过那些遗忘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忘记了也无所谓的琐碎。就算凯厄斯不拿走,估计过段时间会被大脑收入垃圾桶里。
可惜凯厄斯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被我安抚的样子,他看穿了我所有的话语背后的意思,他知道遗忘的东西对我来说无足轻重。
我们之间的气氛完全僵住了,他搞不好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先干掉我,才能抹掉他败得一塌涂地的耻辱。
我企图鸵鸟地藏到厚实的被子里,不想面对这样的他。可是凯厄斯的手抓住我露在外面的头发,我根本就无法移动身体。
“当一个该死的,没有任何用处的人类是你的愿望吗?”凯厄斯冷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放弃。“你总是如此固执地抵抗我,用你错误而愚蠢的决定,来破坏我给你铺就的道路。”
这个……个……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家伙,这种控制狂。
“我是不可能会忘记的,无论是福克斯还是我的亲人,包括!”我重重地咬词,“我是一个人类这种事实。你怎么洗脑也没有用,我不会忘记的。”这简直就是挑战书,挑战他可怜的忍耐力。
凯厄斯的手指陷入到床里,他对于我的不听话特别无法容忍。
而我更想狠狠打击一下他,让他彻底清醒,随意掌控别人的人生就是一种罪恶。我的声音带着一股疲软,无奈而难受,“如果要忘记,我多么希望能忘记你。”
“忘记我?”他觉得这句话特别可笑,脸孔隐藏在黑暗里,这让他的自暴自弃听起来特别用力凶狠。“忘记我这种没有灵魂的怪物是不是?”
我沉默,话语停留在胸口处,很久后才有力气挤出来。
“忘记你曾经杀过人,忘记你是一个吸血鬼,忘记你叫凯厄斯-沃尔图里。忘记你……”终于是说不下去,我更希望时间永远凝固在见到你的前一天,那个时候的你还叫c。
“你希望我是一个人类?”凯厄斯冷嘲地笑起来,他的声音偏高尖刁,似乎在嘲弄我的话,“如果我是一个人类那么你会爱上我?一个没有任何自保之力,懦弱无能的人。”
物种的沟通不良啊,我一点都不失望他的反应,他属于鄙视人类一百年专业户。实在没有力气跟他周旋,我侧身,将头埋入被子里,很轻地说:“凯厄斯,我累。”
很想睡觉,你不要闹了。
凯厄斯低头,他伸手想将我拉起来,却在最后一刻,收敛了所有的力道,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闭上眼睛,泪水莫名其妙地流出来。
隔天醒过来,没有人坐在我旁边,昨晚的混乱让我恍惚起来,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境。
等到回过神,才战战兢兢地掰着手指数人名。“查理舅舅,贝拉,很好,卡伦一家都记住了。我同学,杰西卡,安吉拉,还有麦克,老师瑞恩与格林校长……”
一个都没忘,我都怕凯厄斯会不会在我睡着后,对我进行新的一轮法x功传销洗脑催眠术。
他什么都没有做,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他想开了,知道强迫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顺了顺乱七八糟的长发,看着头顶上的吊顶烛台,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要干嘛。
“克莱尔。”卡莱尔突然出现在旁边,我吓到地看他,难道你们出现的速度就不能正常点?
卡莱尔的眼下有很浓重的黑眼圈,这让他显得有些憔悴,可是他笑容里的温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你看起来应该整理一下,我来早了。”
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发生什么事,不然医生是不可能这么突然的。
卡莱尔将我带到前厅,来这么久,我自己还无法分清楚沃尔图里地底的各条地道。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吉安娜帮我挑衣服,我还是赤脚坐在椅子上。
“我的衣服还在吗?”
吉安娜一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能补充,“就是我来的那天,我穿的衣服。”
她转头看我,悲伤爬上她翠绿色的眼睛里。然后她才走出去,不久后就抱着几件与这里的色调格格不入的衣服进来。
衣服洗得很干净,有种清新的味道。我重新穿上我的牛仔裤,旧长袖t恤,可惜爱德华的外套被水冲走了,还有我的鞋子。
吉安娜又帮我找了一双手工靴子,她抓住我的脚帮我穿,“这是我自己买的,送给你。”
我忍不住笑着说:“谢谢你。”
“欢迎你来到沃尔图里,早上好。”吉安娜用优美的意大利语回应。
“早上好。”我的意大利总是磕磕巴巴。
跟卡莱尔走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到吉安娜站在柜台后面,目送我们离开。
卡莱尔走前一步,我跟随他的脚步。灯光的亮度逐渐减弱,我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灰暗的走廊,白色的墙壁,人工的电力消失在头顶的矩形油灯里。
我看着卡莱尔的背影,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所有纠结不安都变成一种无法回头的坚定。
“卡莱尔,如果无法得到足以让我生存下去的票数,那么我将会选择转换。”我以为自己至少会对这个结果而感到挣扎,却发现做决定的声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我将手放到心口处,炙热的跳动。那就这样吧,这个该死的世界。
卡莱尔回头,他忧郁地看着我。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束。”我没有后悔的余地,哪怕这就是我拼尽一切努力得到的结果。“就算最后,我选择了转换,我也要你来替我举行这次仪式,沃尔图里任何吸血鬼都不能碰我。我需要你,新生的吸血鬼我不了解,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让我不要伤害任何人,卡莱尔。”
卡莱尔一点都不觉得我决定多么令人高兴,他充满怜悯的善良天性,让他看起来更加的为难踌躇。
“这是你的愿望?”他根本不相信,紧皱的眉头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年轻。
“你就当它是,我不相信凯厄斯,也不相信沃尔图里。要是我死了,他们去找我家人的麻烦,我就是在天堂里也不安心。我有要保护的人,卡莱尔。”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伟大,这可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戏码,我只是觉得我该这么做。
“你有心理准备了吗?如果他们都不投票。”卡莱尔不愿意用这种假设来伤害我,虽然他说的都是大实话。
“这是我的决定,无关他人。”我看起来比卡莱尔轻松得多,“至少你让我知道,吸血鬼不用吸食人血也可以活下去。我可没法想象自己去攻击别人,只是为了得到食物的样子,那太丑陋了。”
“这不是你的决定,你更愿意好好地活下去。”卡莱尔一针见血,他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焦虑痛苦。
“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话。”我率先迈步,与卡莱尔擦肩而过。“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卡莱尔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我们走过长廊,前方亚历克转出来,他歪下头,面无表情地说:“跟我来。”
大门在前面,我还记得第一次到沃尔图里是凯厄斯将我抱进来的。
黑色而沉重的大门,如同这个世界无法违抗的权威,冰冷地伫立在你眼前。
亚历克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双手伸出重推而开。
空旷如荒野的大厅出现,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入门者的身影。大厅尽头高台上,坐着沃尔图里的审判者。
他们冷酷而刻薄,没有一丝人烟气息,像是至高无上的神祗,穿着黑色的法袍俯视着我们。
我看到坐在左边的凯厄斯,他也注视着我。
日光从巨大的弧形穹顶上照耀而下,我看到他红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崩了都将他们快乐结局,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