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期风格的乡村音乐,这些唱片不容易找,少了很多现代的专业编曲,留下的只有一把吉他与歌曲里宁静的远乡。
凯厄斯对于这些音乐的反应不咸不淡,任由唱片转悠。来到桌子前,拿起鹅毛笔开始他的工作,严肃的面容与紧绷的嘴角,与满是蜿蜒潺流的音符背景,没有一丝相衬的地方。
我安静地眯上眼,在唱片机的哼唱中,喝完鱼汤。我确定凯厄斯不喜欢这些乡村音乐或者布鲁斯、摇滚乐,他宁愿去听意大利歌剧也不想听到这些。c信友不仅一次对我表示出,对此类现代音乐的鄙视不满。
我以为这个早上至少能安全地过去,结果凯厄斯终于忍无可忍地捏断手里的笔,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七十二转的唱片被震停了。
他怒气冲冲地说:“宵小之徒。”
我还握着没放回去的勺子,根本不知道他是被音乐折磨疯了,还是终于看清楚了我獐头鼠目的糟糕外貌,打算将我人道毁灭。
很快门外卡莱尔就提着黑色的工具包,稳重地走进来。他对凯厄斯笑着说:“我觉得克莱尔需要换绷带,对了,阿罗叫你过去一趟。”
凯厄斯不信任地看着他,走到我旁边,将手里断掉的鹅毛笔随手一掷,笔尖扎入书架里。
卡莱尔不在乎他攻击性的反应,他的温和安详,比起凯厄斯的暴躁无礼看起来更像是长辈。
“听说是关于小天使的事情,阿罗让我转述。”卡莱尔说起小天使的时候,有些怪异地抿嘴,他可能是忍不住想笑。
我承认这个称呼很让人起鸡皮疙瘩,特别是拿来当你的外号时。
凯厄斯将手放在我肩膀上,每次面对卡莱尔他都会将我看得很紧,他狡猾又没有耐心地守着我。
“我会保护她。”卡莱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站在原地不动弹,俊美年轻的外表总带着不符合年纪的从容自在。
“随便进来一个卫士都能撕开你。”凯厄斯看不起他地嘲讽说,“没有用的家伙。”
卡莱尔不生气,我生气了,这种态度实在太过分。我真想将凯厄斯放在我肩膀上那只邪恶的爪子,一根一根地剁了。
“不要离开这里。”凯厄斯低头,温柔地用他冰凉的唇拂过我的脸颊,又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
这种态度,就跟对待情人一样。
我低眼,很想躲避这样神经错乱的凯厄斯。
卡莱尔的表情有点奇怪,他有些欣慰但很快又担忧地看着我们。
凯厄斯对待他可没有那么深情款款,他从我身边走过去,身姿挺拔,态度无情,无视卡莱尔地走向大门。我看到德米特里闪过来,凯厄斯马上低声朝他吩咐了什么,这个棕色短发,英俊削瘦的吸血鬼很警觉地转头看了一眼卡莱尔,接着点头,一步又一步地退回黑暗的角落里。
凯厄斯一定叫他看着门,我轻声唤一声,“卡莱尔。”
医生不像是我那么警惕,他将装满急救器械的箱子放到桌子上,将我的手握住开始帮我拆除绷带。“没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的安慰对我来说很有用,我没想过哪一天会这么依赖卡莱尔,在沃尔图里,只有他是我唯一信任的存在。
“阿罗叫凯厄斯过去,应该是讨论什么时候让你选择。因为你有保证人,所以有时间规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克莱尔。”卡莱尔手法娴熟地查看我手臂上的缝线伤口,比满手都是血的时候还吓人,也许拆线后会好很多。医生专业地念叨:“一定不能碰水,还要忌口。”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除了转换与死亡,是不是还有第三条路。”他们激斗的话语对我来说印象深刻,我觉得卡莱尔有事情瞒着我。
卡莱尔沉默,却没停止扯出新绷带的动作,等到开始帮我重新包扎时,才轻叹出一口气,“我不想给你希望,因为我觉得自己无法为了你争取到两票以上的生存权。”
“两票的生存权?”我不知道生存这玩意也有票的,对于这里的一切我的了解还是很浅薄,因为没有谁会帮我科普。
“这也是一条独立于最*律外的隐性规则,拥有独立使用权,经过沃尔图里领导人同意而成立而起的律法。如果不是十八世纪初我在这里生活过,亲眼看见阿罗放走一个人类,我都不清楚会有这种规则。”卡莱尔抬高我的手臂,终于处理好绷带,他的手法比起普通的医师快太多,却不会给人一种非人的速度,他已经习惯用人类极限范围内的动作,去照顾病人。
“也就是说那条保护秘密的法律,在特殊的条件下是可以通融的?”我将手放在膝盖上,白色的绷带就跟某种植物一样,缠绕着保护我裂开的血肉。
卡莱尔抬头,金色的头发下面是瞳色浅黄的眼睛,他不让自己内心的焦急过于外现出来,眉头只有一抹忧郁的皱起。
“据我所知,那条法律是文艺复兴时期阿罗亲手拟定的,虽然沃尔图里在对待人类的问题上有些草率,但是却很尊重你们科学文化,尤其是阿罗,他对待每一个优秀的天才都非常珍惜。”卡莱尔回想地停顿了一下,对他来说在沃尔图里的生活回忆一定很多,这让他删选起来有些难度。
“应该是沃尔图里在文艺复兴时期要进行一次大型修缮,这些对吸血鬼来说并不容易,特别是重新装修城堡,对于我们这些闲散性格的生物来说,是很纠结的。”卡莱尔不在乎将吸血鬼说得没用,他平静而随和。
我认真地倾听着,不打断他的任何话语。
这样安全平常的对话气氛,对现在的我来说很可贵。
“所以阿罗开始招募人类,那是一个艺术天才辈出的年代,无论是建筑工人,雕塑家,画师还是诗人,都有一颗美丽到无以言喻的心灵,与敢为艺术献身的美好灵魂。他们震撼了阿罗,给沃尔图里带来了大量的生气。这些人因为沃尔图里的盛情邀请,而进入到吸血鬼的世界里。有些敏感的眼睛发现了其中与众不同的地方,依照法律,发现者都要处死。”
“那可真不幸。”我感同身受地说。
卡莱尔点头,似模似样地学习了一个人类无奈的耸肩动作,接着才露出微笑说:“不是谁都愿意变成我们的,特别是伟大的艺术家。他们的更有自己的想法,无法忍受被强迫转换,宁愿选择死亡也要保持自己尊严与生命的完整。”
他说起这些历史,缓慢而平淡,就像是一个负责播音的旁观记者。
我着迷于他音质温和的声音,也喜欢他口中那些久远类似传奇的故事。
“阿罗舍不得就这样放弃某些优秀的艺术家的生命,他觉得任由他们死在黑暗里简直无法忍受。所以在古本上写下了,如果有人能得到沃尔图里三个领导人两个人的同意票,就能活着走出沃尔图里。而且为了表示诚意,只要经过同意活下去的人类,沃尔图里在他有生之年,都将不能去打扰他的生活。”
卡莱尔认真地说:“这是法律,克莱尔,只要一旦实施就不会改变的法律。”
“那么那些得到两票以上,活着出去的艺术家,如果泄露沃尔图里的秘密,对你们来说不是很麻烦。”本来就害怕人类知道,可是将发现秘密的人类放走,不是一个巨大的漏洞吗?
“有时候太敏感对你而言也是一件重担,这些事是属于黑夜的责任,你只要知道如果有两个领导人,同意你以优秀人类的身份活下去,你就能彻底摆脱这里。”卡莱尔收拾起手上多余的绷带,他忧郁的情绪并没有真正远离。“可是我了解阿罗,他是不可能投票的,因为你并不符合他的条件,他有时候很宽容,但该残忍的时候可以牺牲一切。而马库斯,如果阿罗不同意,那么他也不会违逆他。这个方法,对你来说还是死路一条。”
我伸手捂着脸,卡莱尔说出的话给我巨大的压力,我不能让他死在沃尔图里。可是就跟他口中的那些艺术家一样,就算我没有惊人的艺术天赋,没有留下来的价值,可是同样的我对于这种被迫的永生没有任何好感。
就像是被人切割下完整的灵魂,你连最基本的人权都被践踏掉,这种感觉痛不欲生。
重生给了我一世的生命,同时也让我对于捍卫自身生命权利的选择,更加的固执而坚强。
我强迫自己抛弃掉任何多余的道德感,尽量冷静地寻找生机,在真正的选择到来前,我必须用尽一切力量去试着挣扎。
“卡莱尔,你爱着艾思梅是不是?”我松开手,嘴唇上似乎还残余着冰霜的味道,背靠着椅子,身体的疲惫并不能让我的大脑浑浊。
“是的,我爱她。”卡莱尔本来还带着压抑情绪的表情,因为说起他妻子而一下就散开了,他的笑容是如此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快乐。“艾思梅对我来说,是这个世界唯一不可替代的存在,我是如此地感激能遇到她。”
“你们的爱情……”我试着了解这种感情,这不容易,因为我本身对于爱情几乎没有任何感受。“是怎么样的?跟我们,跟人类一样的感情对吗?”
“某种程度来说,是一样的,坠入爱河的心悸,这种感情如同狂风暴雨席卷了你的生命,你僵硬永不变的枯燥内心,被击得粉碎。以往遇过最美好的事情都消失了,因为你知道,遇到她后你生命里最感人的奇迹已经发生,你甚至会感激得想哭,虽然我没有眼泪。”
我衷心地因为卡莱尔遇到他所爱之人而感动起来,对于我来说,这种感情浪漫得不可思议。
“我们的爱是无法改变的,也许这就是我们跟人类最大的不同之处,要不我会因为遇不到所爱之人而永远残缺地活下去,要不就是永恒的爱情。一旦爱情的火焰在你内心燃烧而起,就将是永生永世。所以说,吸血鬼很专一,除非是单身,不然一定都是专情之人。”卡莱尔很可爱地幽默了一句,“这倒是个优点。”
“永远都不会变的爱情吗?”我很努力想体会这种深刻的感情,但是就如隔着玻璃,看得清楚却没有任何实质的体会。
“吸血鬼跟人类有一点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都认为你们有灵魂。你们能随时随地改变自己,而我们在转换的那一天起,所有的生理特征包括心理年龄都将凝固,再无改变的可能。而爱情可能是上天给我们的唯一恩赐,吸血鬼的第二次成长,也是唯一一次变化将是他遇到所爱之人的时候。”卡莱尔对于这个话题有很深刻的感受,他的神情有种干净的纯洁,从石头缝隙里散进来的阳光飘到他的金发上,照亮了他英俊的脸孔。
“那么……如果艾思梅不爱你呢?”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很残忍,因为卡莱尔被刺痛似地皱起眉。
他光是想象我的话都要无法忍受,“如果,我是假如她不爱我,而我爱上她……该死,抱歉克莱尔。”卡莱尔很忍耐地将那种痛苦压下去,“我觉得这种假如可以要我的命,如果艾思梅不爱我,那么我只能用尽一切方法让自己去离开她,我不会伤害她,但是对于她的爱却无法熄灭,这没有办法控制。”
“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放下这种爱吗?”这已经脱离我的认知范围,因为对于我来说,感情的任何创伤都可以被时间治愈。
永生永世都不变,也无法改变,那实在太超出想象。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也许无法理解,但是吸血鬼一旦爱上,就会是永恒,爱情对于我们来说,甚至重过生命。”卡莱尔说多了都觉得有点在催眠我,因为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着他,不知道要怎么体会那种感情。
“那么要怎样才能发现,一个……吸血鬼。”说起这三个字我牙都疼了,更疼的是接下去的问题,这让我胃都在纠结。“一个吸血鬼是不是爱你?”
卡莱尔并没有因为听到我问题而惊讶,他犹豫了一下,很想告诉我什么,我期待地看着他。最后善良的医生说的只是,“克莱尔,对你来说这比较难辨别,因为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所以表达方式也不同。例如我,当初还是艾思梅先表白的,咳咳。”看来这件事让他很郁闷。
我的脸皮其实真没那么厚实,但是最大的问题迫在眉睫,这让我坐立不安。最后我终于咬了咬牙,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遗憾,“卡莱尔,你觉得凯厄斯对我……”
卡莱尔没等我说完,手就按在我头顶上,大力揉搓一下。
我差点没被他按到椅子里面去,慌忙地伸手去拯救我可怜的鸡窝头发。
“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这不是你的事情,也不该由你来承担,凯厄斯的事情……”卡莱尔忧伤地看了我一眼,他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那不可能是爱情,我什么都没做。”我还是想努力确定这一点,没有任何感情是单方面的,一见钟情就永恒的爱情那更不可能。
“这可不是你做没做的问题。”卡莱尔有些苦恼地低声嘟囔。
“也许只是喜欢,恩,他癖好特殊。”凯厄斯那么明显的表现,我真的没法催眠自己是眼瞎。搞不好那家伙是太久没见过女人,看到个女的都觉得不错。
“吸血鬼可没有所谓的喜欢……”医生说一半就住嘴,他觉得自己今天说太多了。
可是我已经了解他要说什么,“你们没有中间地带吗?”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中间地带。
卡莱尔不太确定地安慰我,“可能有,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可能有……吧。”
“凯厄斯是个花心萝卜,对吗?”搞不好见一个女的就喜欢一个女的,性格不同决定感情不同。
“这个,这个倒没听过,他一向蛮禁欲的,先前以为他有伴侣结果是谎言,我觉得他的精神洁癖也很严重。”卡莱尔喃喃自语完才发现这些话不该说给我听,他立刻提起工具包。“什么都别多想,我会尽力帮你争取,我先到马库斯那边去说服他。”
然后卡莱尔跟落荒而逃一样,速度惊人地消失了。
我无语地停顿了一会,才颓废着低下头。我很犹豫,爱情对于吸血鬼而言,真的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吗?
无论如何,现在我都像是在走钢丝,放弃坚持与放弃卡莱尔的生命安全,这种选择题真是要命。
我抱着膝盖将头低下去,缩到椅子里,手臂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起来。难受地深呼吸,无声地压抑着因为压力而引起的焦躁情绪。
最后因为无法呼吸而猛然抬头,却发现凯厄斯站在我面前,非人类的来去无踪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凯厄斯。”我有些愣地打招呼。
“你很不舒服?”凯厄斯握住我的手,他眼里的黑暗阴沉一闪而过。
“还好,我跟卡莱尔讨论了些关于选择的话题。”我很不在意地笑着说,凯厄斯握住我的手却突然加大力度,可是我完全不在乎地说下去。“没办法,当习惯了人类,实在没法去当吸血鬼,所以我告诉他,虽然选择死亡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说到最后,我轻松得快要语无伦次。
“你要选择死亡?”凯厄斯冷声问,他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低着头,久久才哼出一句,“恩。”
“这是那个卑鄙的家伙怂恿你这么选择的吗?”凯厄斯几乎要无法压抑住喉咙间的颤音,我觉得他全身肌肉都在颤抖,多么像人类的生理反应。
我闭上眼睛,又努力睁开,然后我抬起头,终于看清楚凯厄斯的脸。
他没有任何表情,冷酷得像是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圣诞……恩,圣诞快乐
有点晚,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