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娜对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知道我的不安。
我们进入换衣间,吉安娜拉开衣柜,我照例坐在椅子上注视自己的鞋子,不忍去看那成排成排的意大利手工制造。
“你们吵架了?”吉安娜突然转头,很小声地问。
那叫吵架吗?我认真地回想一下,说是吵架也不太像,我可不敢跟他吵。
“其实,你可以试着哄哄……”吉安娜的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是间谍在跟上头报告什么秘密那样小心谨慎,她最后不敢真的说出来,只是用手指指了指门外。“哄哄他啊,男人都是要哄的。”
吉安娜说完才觉得害怕,她又兴奋又颤抖地转过身去,担心门外那位恐怖分子会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哄?大爷,你消消气,我一定任打任骂不还手,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想起凯厄斯难过的表情,一点都不适合那个暴躁的家伙,我更习惯他像只哥斯拉到处喷火咆哮。
“老板是希腊人。”吉安娜忽然又压低声音说,然后她兴奋起来。“我帮帮你。”
……我看着吉安娜发亮的眼睛,为什么我连这里人类的脑回路都跟不上了,凯厄斯是希腊人跟帮帮我有什么关系吗?
吉安娜挑出一袭白纱,她摸摸纱质的服饰,很专业地检查起来。“现在衣柜里找不到古希腊的传统服饰,不过设计师给你留下的一些衣服中,却有带着同样元素风格的裙子。”
她走过来,很不满意地挑起我的下巴。“克莱尔,你该学会怎么去做一个女人。”
我感觉被嫌弃了,可是看看吉安娜优雅的仪态,再看看自己连高档衣服都能被穿成地摊货的德行,觉得人家嫌弃我也不是没有理由。
她过来就要帮我脱衣服,我害羞到紧张地缩成一团,抵抗她可怕的举动。
“我不会吃了你,这种衣服你自己穿不好,克莱尔。”吉安娜力气很大地伸出一只手将我的抵抗化为乌有,她抓住我双手扣在椅子上方,然后另一只手很快速解开我的衣服。
这话种姿势不对劲,我连忙求饶,“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真的,穿件裙子而已,你别脱别脱……”
吉安娜一点都不理会我的抵抗,她轻轻一句话就让我僵住。“再挣扎,老板会进来的。”
她帮人穿衣服的速度很利落,白色的长裙服帖地沿着我的身体曲线而上。吉安娜帮我扣住单肩的白色细带,她边整理我的裙子边说:“我曾经当过米兰设计师的助理,每次在后台帮助模特换衣服,那才是考验你工夫的时候。”
我不习惯这种衣服,看起来是件很飘逸的礼服,我没穿过这么长的裙子。白色的垂纱一直到达脚踝,胳膊与肩膀都露在外面,吉安娜又拿出一条米色的绳结饰带,细致地绕着长筒形状的白纱,在我的腰部上绕两圈才系起来。
白色的裙子是一层一层的细纱裹起来的,我觉得很不安全,两条腿走起路来空荡荡,衣服跟团白雾似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走。
吉安娜不知从哪翻出这种衣服,只有t台上的模特适合穿,走在路上会被人当成珍奇异兽围观。
“你该学会化妆,克莱尔,你的皮肤真的很好,你要珍惜它。”吉安娜又一把将我推回椅子上,不知从来拿出一个化妆盒,她摸摸我的脸,我不太习惯地侧开。“不需要很浓,一点点修饰就行。”
吉安娜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她完全不需要我的意见,眼里有种独属于女人才懂的狂热。
我只能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她轻轻地用手指沾上口红,揉得很浅地抹上我的嘴唇。“你好像新娘子,虽然年纪有点小。”吉安娜忍不住先笑起来,这里没有镜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打扮成什么妖魔鬼怪的样子。
无奈地歪着头,让吉安娜帮我把过长的头发拢起来,她在帮我编辫子。
“你出去对他笑一笑,没有哪个男人会生你的气,你是如此美好,克莱尔。”吉安娜将我拉起来,顺手将淡金色的辫子从我身后放到肩膀这边,垂到胸前。
我觉得凯厄斯不可能那么好哄,看他刚才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
就我这种四季豆的干扁身材,难道还打算学人家西施去色|诱不成?这种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
我被吉安娜推出去,都忘记问凯厄斯为什么要我来换衣服。凯厄斯还站在那里,我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指摸摸自己的嘴唇,唇膏的颜色已经弄不掉,那种味道有股花香。
裙子实在是太长了,只能低着头小心地看路,我可不想以头抢地扑到人家脚边去。
我抬头,发现凯厄斯愣愣地看着我。我试着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来,不希望他看到我如此奇装异服气得龇牙咧嘴的。
他皱起眉头,重重地喘息一下,似乎被我的笑脸吓到。害得我都不敢靠近他,担心被他扔出去反省。
奇怪的是凯厄斯也没有立刻冲过来对我狂骂一顿,他就死死站在原地,眼神很不安定地看着我。呼吸很沉重,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我扭头打算转身去换衣服,看凯厄斯的样子,我明显是吓到他了。
才踏出一步,一只冰凉的手就扣住我的手腕。回头,发现是凯厄斯绷得死紧的下巴,他看到我转头,突然很不自然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很疑惑地说:“凯厄斯?”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凯厄斯深深地呼吸一下,他在压抑什么,牙齿很用力地咬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后他冷冷地说:“伤风败俗。”
我,……露两条胳膊就伤风败俗了?你哪个年代的老古董。
“很丑。”他抿直嘴角,很刻薄地评价。
我,……就凭你这娘娘腔的外貌也好意思鄙视别人。
生气地用一只手提起大半的裙子,撩起的裙摆很凌乱地褶皱起来,露出底下的小腿,吉安娜还帮我在脚踝上绑了一条红绳,说是可以带来好运。我觉得遇到凯厄斯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厄运,好运这玩意都不知将我甩出几条街。我大步迈开步伐,打算忽视凯厄斯去换衣服。结果第二步就是极限了,大号拖油瓶根本就岿然不动,就是拖着一座山都没有他重的。
这个家伙到底要怎么样?我咬牙切齿地低着头,试着将自己的手弄回来,放开你的魔爪。
凯厄斯轻轻一用力,将我的努力化为乌有。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将我往后拖回去。我踉跄两步后脑勺磕到他的胸前,跟碰到水泥地面差不多。忍住用手去捂头的冲动,要不是打不过他我都想要张牙舞爪了。
我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抓的裙子,有些挑剔地想,也许还没发育好的身材不适合这么飘的衣服,飞机场什么的身高什么的都是硬伤。凯厄斯是对的,看我差点吓得他要落荒而逃。
凯厄斯的呼吸还是很重,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我终于仰头侧脸去看他,辫子压在他胸前扯痛了头皮。眨下眼睛,发现自己的视线只能看到人家精致白皙的下巴,我不解地又低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扯着我不放。手动了动,发现他竟然放开了我的手腕,我连忙抽回来,刚松了一口气,视线瞬间消失。
是凯厄斯的手掌捂住我的双眼,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咦”一声。他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部,将我禁锢在怀抱里。接着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那种类似薄荷的冷香顷刻间包围住我。
他的反应让我不安,我动弹不得地唤他:“凯厄斯?”
听到的回答只是他轻轻的呼吸声,他不知道在犹豫什么,不稳定的情绪让他呼吸很凌乱。
然后我听到吉安娜走出来的响动,她狼狈地跌倒了,很害怕地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很对不起……”吉安娜的动作很混乱,她仿佛看到了恐怖的事情,恐惧占据了她的情绪,我只能听到她跌跌撞撞跑进换衣室,关上门就不敢再出现。
凯厄斯的表情得多可怕,才会将她吓成这样。
我试着要挣脱他的怀抱,我有种可怕的预感,凯厄斯似乎打算做什么事情。
“别动。”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冷酷的压抑,连气息都冷得快要泛霜。
我安静下来,因为他吻着我的颈部动脉,沉默的温度可以冻结我的血液。
“你会永远憎恨那个将你转换的人,对吗?”
凯厄斯抱着我的手在颤抖,他说话的时候喘息声是如此明显,我在黑暗里面感受到他身体上的每一次抖动。
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
这个拥抱很久,凯厄斯都不打算放开我,他终于将自己的嘴唇从我的动脉上移开,我差点腿软。他的手没有从我的眼睛上拿走,一点光线都进不来。
然后我听到他另一只手在解开什么东西,衣服簌簌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几秒不到,他终于将我眼睛上的手松开,我模糊地眨眼,不适应此刻的光线。
一阵冰凉从我颈部传来,凯厄斯已经站在我面前,他将一条项链戴在我脖子上。
是沃尔图里那个v形吊坠,暗黄色的光泽在上面诡异地流动。
凯厄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项链挂到我身上,就如这种举动理所当然。
“它会保护你。”凯厄斯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留下来的疯狂,他的手指按在我的锁骨上,说什么誓言一样地加重语气。“永远,不许摘下来。这是你的,克莱尔。”
他说得那么认真,我都不敢敷衍。项链在颈部成为了一种冰凉安静的重量,还染着凯厄斯身上的气息。他眼里的激烈重归平和,这种和气如同柔软的花朵,让他锋利外露的气场全部都收敛起来。
凯厄斯用他的坚硬的手摸摸我的头发,辫子有些头发松垮地跑出来,我沉默不语地看着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彷徨有一刻被他的动作抚平。
从没有想过有某一天,某一个时间,某一秒,我们的相处气氛会这么柔和。不带一丝温暖,在淡淡的清冷里面,彼此望着对方。
他握住我的手,手指紧扣着我的指缝,不容挣脱,我依旧畏惧寒冷地微颤。
这件裙子可真不适合这种季节,穿一次新鲜就够了,平时还是牛仔t恤衫舒服。凯厄斯很快就注意到我畏手畏脚地缩脖子,他不满地侧脸喊了一声,“吉安娜。”
换衣间很快就打开,这位优雅美丽的招待员脸色煞白,她手里搭着一件白色的长外套,衣料看起来很保暖。在凯厄斯冷漠的眼神下,吉安娜很快就来到我面前,她的手很温暖,带着一点紧张的潮湿,将外套帮我穿上,遮住了露出的手臂与胸前的项链。我确定吉安娜对于这条项链有很特殊的感情,她愣愣地看着它很久,眼里透出某种明亮的渴望与求而不得。
我不自在地动动袖子,她马上反应回来,不给我自己动手整理衣服的时间,就伸手帮我将外套|弄好。
“这样就可以了,克莱尔。”吉安娜低声说,她退开站到墙边。
凯厄斯没有看她一眼,走过来拖着我就走。我回头,见到吉安娜不带存在感的身影贴在黑暗里,快要化为虚无,随时都会仓促消失在古老残酷的沃尔图里城堡里。
“她很不错。”我突然对凯厄斯说。
凯厄斯没法一下子想起我评价的是谁,他反应回来后,闪过几丝不屑,开口就想说出某些让人难堪的话来。
我立刻转移话题,“我们要去见谁?”
“一个不安分的蠢货。”凯厄斯毒蛇地说。
我不该期待在他嘴里能听到一句哪怕是场面话的好言好语,在他眼里搞不好除了沃尔图里外,就没有一个不是蠢货的。
“那个项链在洗澡的时候能拿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要永远不拿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玩意看起来很像黄金,但保不齐下了水就会褪色生锈。
“永远都不要有这种念头。”凯厄斯的脚步开始加快,脸阴沉得可怕。
我一手提着外套下面的长裙,一边被他拖着走,我们进入了地道,黑暗在我们身后无声蔓延开。
总觉得永远,是种很遥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