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霜的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忍。
燕冠人的脑子因为今日接受了太多超出可承受范围的噩耗,已经一片混乱。他忍住重伤的疼痛,下意识上前,一把扯住冷凝霜的裙摆,仰起头,厉声问:
“什么入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冠群呢?你把冠群怎么样了?!”
“怎么样?”冷凝霜背着手,冷笑一声,“他服毒自杀了,在雪渊宫的冰窖里。难得我想饶他一命,他却自己死了。”
白兔从冷凝霜的语气里读出些悲凉,她对燕冠群的死似动摇了。
冷凝霜已经毫不留情地挣脱开燕冠人的手,低头望着他,冷冷一笑:
“冷飒临死前求我留燕冠群一命。燕冠群却践踏了她的心意。燕冠群临死前求我留你一命。保你一生无虞。你要不要也踩踩他的心意?”她一声冷笑,“那样也好,那样我还省心了,不用派人监视你一辈子。”
说罢,哂然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燕冠人呆坐在地上,良久,忽然哇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
“娘子,燕冠群服毒,你很难过?”白兔跟着冷凝霜往玉兰殿走,扁起嘴,一个劲儿地拿小眼刀用力戳她,语气里充满了酸味。
冷凝霜淡淡一笑,寒冷的风吹来,她忍不住偏过身子,轻轻地依靠在他身上。
白兔一怔。娘子很少会主动亲热他,突然做出这么让他心动的举动。他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伸出手臂,搂紧她的肩膀。
“呐,孩子他爹,我们快点回家去吧,我想大兔二兔了。”沉默了许久,她窝在他怀里,望着远处墨黑寂寥的天空,似想说点什么打破沉寂似的,轻轻地说。
“好,孩子他娘。”白兔微笑着,温柔宠溺地回答,将她搂得更紧,似要给予她更多的温暖。
云蔷跟在两人后面,一会儿望了望他们,心中不免有许多羡慕,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东安楼方向,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担心。
……
燕冠人受了严重的内伤,虽然昏迷了一阵,但好在燕国的御医还算妙手回春,把他给救醒了,并且没有丧命的危险。接下来只要好生静养,每日服药,就会渐渐痊愈。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昏迷不醒,或者干脆就这么死过去算了。然而他平常的身体素质明明不怎么样,这次却活得好好的,大有要痊愈之势。
这让他觉得躁郁,半夜辗转难眠时,他甚至希望将他打成重伤的燕如幻能过来杀了他。
可是燕如幻并没有来。
待他能够勉强走动了,云蔷忽然来替冷凝霜传话,说燕冠群要下葬了,问他要不要过去看他最后一眼。
燕冠人当时没有回答,然而犹豫了一夜,第二天破晓时分,还是拖着伤重的身体,没有告知任何人,孤身去了停灵的玉漱殿。
一天之内,国破家亡,母亲被逼死,最疼爱的弟弟服毒自尽,燕冠人承受着完全超出了他承受范围的痛苦。
戈太后和燕冠群分别停灵在两间偏殿里,因为处理过了,所以他们的神态看上去都很安详,丝毫没有被迫自尽应该有的痛苦与狰狞。
燕冠人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全部凝结成冰,他呆呆地站在棺椁前,一瞬不瞬、眼神凝滞地望着玉棺中静静躺着的人仿佛睡着了一样。
被抽干了所有血液的感觉,让他全身颤抖得厉害,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然而这一切又确实是现实,残酷残忍的现实。
从玉漱殿出来,他摇摇晃晃地行走着,大脑一片空白,恍恍惚惚,漫无目的。
就在这时,一抹略显焦急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蔷早上去看燕冠人,却发现他没在。她猜测他应该是往玉漱殿来了,却因为担心,犹豫了片刻,还是匆忙地赶了过来。
燕冠人停住脚步,双眼聚焦在她身上,凄凉乌黑得没有一丝光芒的眸子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助,让云蔷的心狠狠地颤了一颤。
她吃惊地望着他披在肩膀上的乱发,那上面已经雪白了一半。她睁大了双眼,因为他这样的眼神,他这样的形象,她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只穿了单衣,于是她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貂裘裹在他身上,轻声说:
“王爷,奴才虽然不会说安慰的话,但奴才觉得,燕帝的服毒未必与亡国有太多关系,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冷飒。
至于戈太后,若不是冷飒为娘娘挡了那一剑,死的就是娘娘。娘娘她绝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在这一点上您就把心放开吧。冷飒的死让娘娘的心里很不好受,让戈太后自杀,娘娘已经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至于燕国亡国,恕奴才直言,胜者为王败者寇。若今日是燕国大军攻入长安城。你们也不会对皇上和娘娘仁慈的。
娘娘这一次只是处置了几个不安分的。没有灭杀整个燕国皇室,还保留了他们的王位,这已经算是仁慈了。
奴才希望您别再钻牛角尖,就算是为了已故的燕帝,也要把心放宽了。别再纠缠过去,否则即使娘娘答应过燕帝,她也绝不会姑息潜在的威胁。”
燕冠人将苍然浑浊的眼珠落在她的脸上,里面是彻骨的悲凉。他惨然一笑。轻声道:
“我的命都被她捏在手里,我还有什么能耐能去威胁她,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被下狱的阶下囚而已。”
云蔷感受到他语气里的绝望,良久,低声说:
“燕帝临去前曾对娘娘说,他愿以他的命换王爷的命,请娘娘放过王爷,别让王爷日后生活得太悲惨。奴才觉得,难得燕帝到最后还在惦念着王爷,王爷不应该辜负燕帝的心意才对。”
酸涩感从心窝里涌出来。迅速蔓延至全身,燕冠人移开眸光。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瞬间布满了鲜血般的殷红。
云蔷仰着脖子望着他,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悲伤,让她的心不好受起来。顿了顿,她轻声道:
“王爷,您哭出来吧,奴才会装作没看见的。等您哭完了,奴才再送您回清凉殿。”
燕冠人的身体狠狠一震,继而胸腔内发酵出了更多的酸苦。
寒风中,他的身体仿佛无法自持般,在剧烈地颤抖着。紧紧地咬住嘴唇,他合闭眼眸,仿佛再也站不住了似的,踉跄了一下。
云蔷唬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扶他。
然而一下秒,他忽然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她,十分用力,仿佛是想将他所有的悲愤全部倾倒在她身上似的。
云蔷正想挣扎,可是很快地,她的肩膀上湿润了起来。
觉察到他的颤抖,她的心忽然一片酸涩,于是她没有再挣扎……
燕冠人依旧是谨王,未来将会定居在长安,有宅邸有俸禄,原来的财产也没有被没收。他还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有一样,他被永久禁止与朝官接触,并终生不许再踏入原燕国境内一步。
若违背禁令,初犯会贬被为庶民,再犯则会直接被处死。
燕冠人没有权利提出任何异议,能当个被人供养的闲王已经是冷凝霜最大的恩典了。
冷凝霜并没有再对戈太后过分,而是将她以太后之礼藏入皇陵,这让他稍稍宽慰了些。
伤好到可以长途远行时,他就悄悄地离开了都安府,没有知会任何人,包括云蔷。
这让云蔷的心里有些落寞。
……
燕国皇宫西面的山崖上,燕冠群和冷飒被安葬在这里,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青山。
两座坟墓并排修建在一起,很简单的墓葬,没有陪葬没有任何珍贵的装饰,只有墓碑是用汉白玉做成的。
冷凝霜远远地站在墓碑前,崖下的海浪声随着扑面而来的风传入耳朵,强硬的风已经夹带了一丝暖意,昭示着气温即将回暖,春天快要来了。
云蔷将一束冷飒最喜欢的山茶花放在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墓碑上,然后无声地退回冷凝霜身后。
冷凝霜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两座坟墓,望了半晌,仿佛能看出花来似的。许久,她忽然询问似的喃喃地说了句:
“你们两个挨在一起,以后会长出枝头连在一起的连理树吗,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
一阵风吹来,没有人回答她。
云蔷却被娘娘这个突发奇想的问题雷得忍俊不禁,差点笑场。
冷凝霜幽幽地叹了口气,淡淡地望了一会儿那座光亮崭新的墓碑,须臾,低声道:
“我以后都不会再来这里了,也不会来给你们扫墓,你们若在天有灵,记着每年清明的时候,自己出来把墓碑擦一擦,若是落满了灰尘可别怪我。”
云蔷暴汗,有人会在扫墓时要求墓中的主人自己出来把墓碑擦一擦吗?
冷凝霜继续凝视了墓碑许久,而后倒退了半步,紧接着转身,迈着轻盈的步伐远去了。
云蔷最后深深地看了冷飒的墓碑一眼,转身,跟上冷凝霜。
两人顺着山路向燕国皇宫内走去。
“听说燕冠人走之前,你和他在玉漱殿门前抱在一起了?”冷凝霜忽然淡淡开口。
云蔷心头一凛,急忙摇头道:“那只是个意外,奴才绝对没有别的想头……”
“有也无所谓,你自己的事情,随你。”冷凝霜平声说。
云蔷就默不作声地垂下头来。(未完待续。。)
ps: 是继续权谋之路,还是重新归园田居,明日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