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点苦闷,也想找人诉说心情。于是又灌进去一杯酒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沉声道:
“苏通判是满贯过去的意中人。”他冷笑一声,“当时那小子只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本来想上京赶考,却因为盘缠被偷光,自己又大病一场错过了科举日期,身无分文沦为乞丐。是满贯把他捡回去,请医问药治好了他的病,又供他读书一直到再次举行科举时。明明说好了等到他考取功名就会回来娶满贯,谁知道他考取了功名之后,却娶了恩师的女儿。”
“真是太过分了!”徐镜儿一声低呼,义愤填膺。
“人渣!”白兔不屑地冷哼一声。
钱胖子听见熟悉的声音,诧异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小娘子,经过仔细辨认,好半天终于看清了这个小娘子原来是白兔!
一口酒呛得他直咳嗽,结结巴巴地道:“小、小白?你怎么弄成这样?!”
“他在躲避追捕。”冷凝霜小声回答。
钱胖子闻言,愣了一愣,明白过来,凝重地点点头,不再纠结白兔的装扮。
“既然已经分开了,那苏通判还来找满贯姐是为了什么?”冷凝霜继续问道。
钱胖子握紧了酒杯,抿了抿丰厚的嘴唇,良久,浩叹一声,语调里是满满的复杂:
“造化弄人,苏通判得罪了皇上,被从御史一路贬官,而今成了通判。他夫人也因为在路上奔波吃苦,一病不起,大半年前已经过世了。苏通判大概是一直觉得对不起满贯,所以来找满贯,希望满贯能答应给他做继室。”
“钱夫人她不是你的夫人吗?”徐镜儿疑惑地问。
一语戳中了钱胖子的痛处。他苦笑了笑:
“我们又没有三媒六证地成亲,她哪会是我的夫人!”
“可你们不是……你们……”徐镜儿下意识追问,顿了顿,忽然脸色泛红,对自己的八卦有点不太好意思,小声问,“是你不肯和她成亲?”
“是她不肯。”钱胖子落寞又略微感伤地浅笑道,“中意满贯的人很多,当年赎身的时候,好多达官贵人都要纳她为妾。她之所以选择跟我走。大概是因为觉得我不会做她不喜欢的事吧。其实她心里一直想着苏通判,每一次听到他的消息,保准会喝个酩酊大醉。上一次苏通判去满贯火烧。时隔十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满贯她当时的反应相当激烈。”
他嘿嘿憨笑着摸着后脑勺,有些窘迫地道:
“我之所以跟着她来,是因为担心她再次受骗。如果苏通判真的能够娶她当继室,到那时我也能真正放心了。”
“放心地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白兔无语地问。
钱胖子苦涩又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个厨子,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满贯却能写会画。苏通判很有学问,以前最能和满贯谈到一起去的就是苏通判了。我不行的,满贯和我在一起总是很无趣。”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明明写满了悲伤与落寞,却仍旧嘿嘿憨笑着,低下头去。像一只正陷入苦情却努力想振作的大型流浪犬。
在场的人全被他略微哀伤的情绪感染。
“若是她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和你过十多年。十多年不是小数目,人生有几个十多年。”冷凝霜淡淡地说。
钱胖子觉得她是在安慰他,感激地笑笑:
“这我也知道,可和苏通判一比。果然我还是配不上满贯。如果满贯真的想要去给苏通判做继室……我也会支持她的,只要她高兴。”
只要她高兴!
他只是想要这个而已!
满屋子人全望着他。徐镜儿和萍儿甚至感动得红了眼眶。
“可我总觉得苏通判不像个好人。”谢宛飏抱胸,忽然开口道,“别看他长得一脸正气,骨子里却滑头得紧。喜欢耍小聪明,还像根墙头草似的完全没有自己的立场。虽然是有些歪才,可贪图小利,没有长远眼光,擅阿谀奉承。他之所以被贬官,就是因为奉承皇上没奉承好,引皇上动怒,才被贬官的。”
“这么说不是什么好人。”徐镜儿轻蔑地道。
钱胖子听他们这么说,顿时又纠结起来,狠狠地抓了抓头发。
彼时。
一品斋二楼。
苏通判一把握住钱满贯的手,语气真挚地说:
“满娘,我是真心觉得对不住你,是我不好,是我贪图名利、忘恩负义。可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若我当时不肯遵从恩师的要求娶了丰儿,恩师一定会因为气愤处处打压我,那我的仕途就根本没法走了。我知道我当时不该只想着仕途,一切都是我的错,这十多年来我真的真的很对不住你。满娘,原谅我吧,从今往后的日子,我想好好地补偿你。”
钱满贯表情冰冷地看着他,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无视,可她做不到无视。
她努力绷紧面部表情,却束缚不住颤抖的眼波。直到今天,对眼前这个人浓烈的恨意仍旧让她身上的骨头微微作响。
她猛然抽回自己的手,霍地站起身,双手虚扶着桌角,勉力冷漠地说:
“已经十多年了,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我今天之所以答应和你见一面,是因为已经受够了这些日子你的纠缠。我现在正式地回答你,自从十二年前你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今以后,我和你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想续弦,你还是找别人吧。”
说罢,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离去。
如果能忽略掉颤抖的指尖的话,这一场拒绝她做得相当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