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远处的画舫里都有人探出头来张望,只可惜还没唱完,就听哐当一声,船身从后面被狠很撞了一下,猛烈地摇晃起来,差点翻过去。
白兔吓了一跳。慌忙拉紧冷凝霜的手。两人愣了好一会儿,等船身渐渐平稳了之后,冷凝霜狐疑地往船后方望过去。太黑了也看不太清。可直觉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
她摘下油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船尾。挑起油灯往湖面上一照,只见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浮尸”正伏趴在水里。大概是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勾在了船体的哪个部位。整具人随着湖水的起伏缓缓地波动,浮浮沉沉。却就是漂不走。一把黑漆漆的长发散落在水里,呈放射状,飘飘荡荡。这大半夜的,光线幽暗,突然被油灯照到这种画面,简直跟恐怖片有一拼!
两人都吓了一跳,白兔望着冷凝霜仿佛呆住了的身板,连忙搂住她,拍着她的背,非常有男子气地道:
“娘子别怕,不过就是一具尸体,可能是挂住了,我这就去把他弄走!”
说得弄走一具尸体就好像弄走一头猪崽似的,丝毫没有遇到凶杀案应该先报官的觉悟。
“等等。”冷凝霜一把拉住他,狐疑地晃了晃头,“咝,我觉得那身衣服好眼熟啊,你看像不像刚刚谢宛飏穿的那件?”
白兔愣了愣,再次提起油灯照过去,想了想,好像还真有点像,当下点点头道:“那我去把他踢走!”
他对谢宛飏向来没好感,先是要扒了他家哈二,接着又破坏他美好生日的浪漫夜晚,之后每次看见他娘子都会死死地盯着,看他今天不好好踹他,非让他做河伯不可!
“哎哎,”冷凝霜一把拉住他,“好歹认识一场,如果他没死,见死不救太缺德了;如果他死了,我们把他送回家,让他家里给他风光大葬,他们家一高兴,说不定会感谢我们的。”
“他死了,他们家人应该会难过才对吧,怎么会高兴?”白兔狐疑地问。
冷凝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富贵豪门,死得人越多越高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当他漂在这儿,是因为想游泳所以溺水了吗?快去把他捞上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白兔歪了歪头,娘子说的全是对的,于是纵使心里再不愿意,还是走过去,一把将水里的人提上来。不料哗啦的一声水响之后,人却只提上来一半,低头一看,原来是对方的头发勾在船尾的一根钉子上。他大声道:
“娘子,他的头发勾上了!”
冷凝霜二话没说,摸出小刀,上来就把对方的头发削去一小缕,也不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之类的。
白兔更是毫不留情,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后,随手扔在船板上,拿油灯一照,惨白惨白的小白脸,还真是谢宛飏!
冷凝霜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脖子,跳动缓慢,将人拎起来翻了个个儿,撬开他的牙齿使劲拍打他的背,把呛进去的积水全倒出来。再重新翻过来,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对着站在一旁越围观越火大的白兔说:
“你、来给他嘴对嘴吹气!”
“啊?”白兔张大嘴巴,都能塞进去一颗鹅蛋。
冷凝霜眉一挑:“啊什么啊?你不做,难道让我做?你趴下嘴对嘴,我让你给他吹气你再吹,我来给他做心脏按压。”
白兔犹豫地趴下来。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他自然不能让娘子去和别的男人嘴对嘴,可他为毛要去亲一个男人!好恶心!
冷凝霜继续为谢宛飏做心脏按压,随着她一声令下,白兔豁出去地紧闭上眼睛,直接撞过去,给谢宛飏嘴对嘴地吹气。吹了能有五分钟,谢宛飏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冷凝霜刚说了一声“好了”,白兔就噌地跳起来,奔到船尾。弯下身子竟然哇地吐了起来。
冷凝霜吓了一跳,慌忙走过去拍他的背,诧异地问:“不过就是嘴对嘴。又没伸舌头,你至于这么恶心吗?”
一语未了,白兔听到“舌头”这两个字,本已经停止干呕的他再次伏在船沿干呕起来。冷凝霜哭笑不得,用帕子在湖水里浸湿了。等他吐够了递给他擦,回头看了一眼呼吸均匀、仍未清醒的谢宛飏,拿起船桨,缓缓地将船驶离湖心,向岸边靠拢。
白兔脱力地坐在小凳子上,恨恨地瞪着谢宛飏。等到乌篷船咚地靠岸之后。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把拎起谢宛飏跳上岸,很有泄愤嫌疑地随手扔一边去。
后脑勺重重亲吻大地。估计撞出了一个包!
“怎么还没醒?”冷凝霜狐疑地说,对白兔道,“你看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伤?”
“我看过了,没有。”
“你把他衣服脱了看看,如果没有。那可能是被喂了强力迷药,你扇他几巴掌他就醒了。”冷凝霜想出一个十分缺德的主意。
白兔一听。顿时两眼放狼光,三下五除二,把谢宛飏扒得只剩条亵裤,一看身上光溜溜白嫩嫩的,开心地对冷凝霜报告道:
“娘子,他身上没有伤!”
“那你扇他几巴掌看他会不会醒。”
白兔得令,很变态地笑得见牙不见眼,搓了搓手,对准谢宛飏的小白脸就是一巴掌!小样,让你破坏我和娘子的浪漫之夜;又一巴掌!小样,叫你让老子吐了那么半天;又一巴掌!你说你哪天漂不好,非要在我和娘子进城的当天漂在水里,你是阴魂不散的幽灵吗?
挨了五六巴掌后,一声闷咳,谢宛飏幽幽转醒,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白兔那张让他毛骨悚然的笑脸。
白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从牙缝里阴恻恻地说:
“谢大公子,你终于醒了!”
谢宛飏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咳了两声,想要抬起胳膊却又无力地垂下,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像是一条案板上待宰的鱼,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冷凝霜凑过来,低下身子,似笑非笑地问:
“谢公子,好像咱们每次见面都是这么地戏剧性啊。几个时辰前你还风流潇洒的,怎么几个时辰后就掉湖里装尸体了,你这是唱哪出啊?”
谢宛飏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笑说:“一不小心着了道,多谢二位相救,麻烦二位送我去同济堂,在下必有重谢。”
冷凝霜眉一挑,对着白兔笑说:“背上他,咱们去同济堂。”
白兔气鼓鼓地道:“真麻烦,干脆把他扔在这儿算了,反正他又没受伤!”嘴里这么说着,还是将谢宛飏背了起来。
同济堂就在不远处的丁香街上,路上遇到巡夜的,本来想抓他们治个犯夜之罪,不料谢宛飏一露出头,对方居然诚惶诚恐的,赶紧放行。冷凝霜心中更加笃定这谢家在丽州城来头不小。
来到已经关门的同济堂外,冷凝霜上去敲门,睡眼惺忪的小伙计很不耐烦地开了门,刚要张嘴骂人,看见谢宛飏吓得魂飞魄散,磕巴着叫了声“三少爷”,急急忙忙地把人让进去,又急急忙忙地去找掌柜的。
掌柜的慌慌张张地赶过来,是个四十来岁的老郎中,给谢宛飏把了脉,说是中了一种会让人浑身无力的药,再加上溺了水,手足的无力感加重,只能等药效自行散去。又给开了散湿寒的汤药,吩咐伙计去煎药。
冷凝霜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宛飏。谢宛飏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略有深意地问:
“这次多谢白大娘子了。不知大娘子究竟是怎么救了我,我没给大娘子添什么麻烦吧?”
冷凝霜微微一笑,暗道:其实你是想问为什么会那么凑巧吧?大户人家出来的人疑心病都不轻啊!
“你想太多了,丽州城客栈全满,我和相公只好去湖心泛舟看夜景,正巧你这具‘尸体’勾在了我们的船上。如果不是勾上我们的船,恐怕你这会儿已经变‘尸体’了。”她似笑非笑。
谢宛飏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会被看穿,一时间觉得有些狼狈。别过脸去清了清喉咙:“那、我没给大娘子添麻烦吧?”
“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家相公挺麻烦的,他为了给你吹气吐了老半天。”冷凝霜笑眯眯地瞟了白兔一眼。
被她这么一提。白兔又想了刚刚那冰冷湿滑的恶心感,捂住嘴努力忍住干呕,一把拉住进来送药的伙计:
“给我茶和青盐!”
伙计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谢宛飏。
谢宛飏点点头,他虽然不太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还是别问的好。
白兔抱着热茶和盐去外边漱口,屋里谢宛飏客气地问冷凝霜:
“大娘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若是需要银两,在下也不会推脱。”
“城门关了,你又把我的泛舟游湖给搅了,借我们个房间过一夜吧。”
“没问题。”谢宛飏立刻吩咐伙计去准备。又对冷凝霜笑道,“还有这报酬……”
“不必,这次就当是上次要了你那么多银子的售后服务。不过下次最好别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会很困扰。”说罢起身,要往外走。
谢宛飏怔了一怔,心底忽然涌上一股惆怅,双眸空洞地望着前方。那苍白的眼神就犹如他此时肢体上的无力。
顿了顿,他凄然一笑。带着自哀的语调,幽幽地叹道:
“是啊,我也希望别再发生这种事,可惜生在谢家,身不由己。有时我也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干干净净的。”
冷凝霜眉角一抽,他的语气弄得她浑身不舒服,退回来,抱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似笑非笑:
“啧啧,我最讨厌自哀自怜的人了。告诉你几句好话,若学不会卑鄙无耻、狂妄嚣张、阴险毒辣,就永远做不了当家。只有经过浴血搏斗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统帅。受不了这种残酷的人,即使坐上去,很快也会被拉下来。名门不是慈善堂,若真想良善,不如趁现在剃个头去嫁给佛祖吧。”
说罢,哼了一声,慢悠悠地晃出门。
谢宛飏呆了半晌,忽然回过头望着那背影早已消失的方向,良久,眼底划过一抹复杂。
冷凝霜来到庭院里,只见白兔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捧着盐罐,正在那里发呆。听到她的脚步声,再次漱了一遍口。
“再漱下去舌头就变腌口条了。”她凉凉地说。
“可是真的好恶心!”白兔哭丧着脸看着她。
冷凝霜伤脑筋地挠挠后脑勺,忽然一把扯过他,笑道:“那我来给你消个毒吧!”以唇封缄。
白兔不由自主地撞上她柔软的唇,大脑刷地一片空白,惊慌地瞪圆了眼睛,但那柔美的触感很快便让他沉迷其中,搂住她的腰反客为主。
果然还是娘子的味道最好!
“咳咳……”一阵别扭的咳嗽声打断二人,掌柜的红着一张老脸,尴尬地笑道,“二位,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白兔虽然脸颊微红,但跟冷凝霜在一起久了,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含笑拱拱手:“有劳掌柜的!”
冷凝霜更是脸不红心不跳。
老掌柜一边前方领路一边摇头,在心里悲愤地叹道: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世道要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