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质拿大拇指蹭了蹭他的眼皮,轻声道:“好,睡。”
从这会儿到陆质该起身,其实也没剩下几个时辰。陆质一面闭着眼养精神,一面留神听紫容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小花妖爬起来了。
紫容格外小心,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下了床,却不知就他这么点动静,便不仅是陆质听见了,连殿外时刻竖着耳朵听主子什么时候要人伺候的宫女们都没错过。
陆质心里替他着急,果然紫容没走两步,小丫头就在外头轻声问:“殿下可要用水?”
陆质无声稍扬嘴角,紫容却给吓得半天不敢动弹。
等了好一会儿,丫头没再出声,紫容才又蹑手蹑脚地往陆质床边走。
陆质安然躺着,一臂枕在脑后,另外一只手虚虚放在腹部,是睡熟了的样子。
紫容停在他床前,除了小心绵长的呼吸,再就没了动作。
陆质心里头有块地方痒的不得了,想再忍忍看紫容究竟要怎么样,却突然想到,这人估计是光着脚站在地上,且连一件外衣都没披,便装着样子缓缓把眼睁开了。
可惜一睁眼,陆质就陷进了一双闪着泪光的眼里——小花妖站在他床前,正低垂着头看他,绞着两只手无声哭呢。
陆质顾不上别的,先把人一把抱进怀里拿被子裹了,给他擦脸上的泪。
也不知道从哪学的,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招人疼的厉害。
紫容没有像以往那样把脸藏起来,反倒是乖乖坐着,任陆质摆弄。刚才躲着陆质,是怕自己忍不住又哭起来,无理取闹地求陆质带他去。
原本是打算躺下等一会儿,等陆质睡着了,再悄悄过来看看。
可眼下都被抓包了,就没什么躲藏的必要。
“别哭了。”手边没有东西,陆质只能拿手给他擦眼泪,只是手心有茧,即便控制着力道,借月光一看,紫容眼角那块也已经给蹭红了。看紫容这个可怜的样子,陆质简直是心软的没法子,心底又莫名浮起一层热燥,道:“折腾死我,看你再找谁哭去。”
紫容抽噎了一下,眨眨眼又落出一串泪,委委屈屈的:“我找你,我就找你……”
陆质气的笑起来,装着狠声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人家床头来哭鼻子,这是怎么了?”
紫容哭得浑身热乎乎的,香气灌了陆质一鼻子,被凶了有些发抖,却还是不退开,反抱住陆质呜呜咽咽地说:“想你,我想殿下……呜呜呜……”
陆质额角直跳,被黏得没有办法,紫容现在就这个样子,叫他等会儿怎么走?
可是想凶又实在凶不起来,只能叹气道:“这还没走呢。”
紫容哽咽着摇头,闪着泪光的眸子里又掉出一串泪,稍有些肉嘟嘟的嘴唇抖了抖,带着哭腔软声道:“就是想,再过一会儿、殿下就要走了,我现在就想……”
他一面哭,花瓣扑簌簌地掉,还一面解释:“我、我不是要跟着去,我就是……”
陆质抱紧他,问:“就是什么?”
“就是想你。”紫容红着眼圈:“殿下抱我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我听话,很乖……”
这件事儿从年前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们都满心盼着。
因为前一晚不算正式,是留给小辈们热闹的,第二天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各路宗亲,才会去公主府,全了皇子公主们没出过宫的念想不说,太监嬷嬷们不能跟着,还能好好的乐一乐。
人说山中无岁月,其实深宫也是如此。不知不觉,柳条渐渐给春风吹软,百花齐绽,烈烈轰轰无暇细致赏玩之时,固伦的好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到时候严裕安不能跟着出宫,虽然前后细节来回叮嘱了不知多少遍,他仍放不下心。
只能逮着空,就给大到赶马的,小到马车里给暖炉添碳的,一一紧过皮,叫他们一分一毫不敢放松。
这里头最要紧的是礼节。到时天不亮,驸马家里就会有人到宫门口接引。何时停下受礼,何时赏,何时起,都要一遍遍地过。
头天晚上,暖阁里,严裕安躬身在小榻下,给陆质讲从三更时分开始的流程。陆质就倚着看一本闲书,身边挨着紫容,在玩一匣子绿玻璃料做的纽子。
再精简地说,也说了两盏茶时间。
严裕安停了一下,最后道:“到时有人在马车外提醒殿下,且出了宫门后人多得很,多走两步慢停一息,都是常有的事儿,不必过于紧张。倒是殿下仔细身体,那些家奴没有什么,若累了,便全程就在车里,不必强撑着给他们脸子。”
陆质嗯了一声。他知道打点这些,严裕安是最让人放心的,想也出不了什么错处。
只是有一件,他道:“明儿宫里得闲,你叫柳大夫来一趟,给他看看。”
说着,陆质看了紫容一眼,把掉出来的纽子给他扔回匣子里去,对严裕安道:“这也没几天,但看着就像没事了一样。叫大夫过来看看是不是方子下的重了,我怕他面上看着好,其实里头受不住,再憋一场大的,才叫折腾人。”
严裕安赶紧道:“奴才犯蠢了,是这个理儿,奴才明日便叫了柳大……”
“明日不是要出宫?”紫容手里还捏着一个纽子,怔怔的,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在宫外过夜,后日晚上才回来么?”
陆质也愣了一瞬。
好么,他说怎么天天一刻不见就哭将起来的人,听了小半个月自己要出宫两天一夜,还一直跟个没事人一样。
原来人家心里一早就觉得是要带着他呢。
陆质先是失笑,紧跟着心里就有点不得劲儿,感觉像是辜负了紫容似得。
他伸手捏了捏紫容的耳垂,温声道:“明日出宫,带的人都有数……却不能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