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芬起身,跟着云深来到治疗室。
云深关上门,挡住黄国栋,还有邓芳芳好奇的目光。
黄国栋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然一笑。
接着,他又凑到孙叔跟前,“孙叔,老板真能治好黄玉芬脸上的疤痕吗?”
孙叔笑呵呵的,“我对云深有信心。你也该对你的老板多点信心。行了,别操心黄玉芬的事情,来客人了,赶紧去招呼。”
“哦!”
云深带上手套,示意黄玉芬撩起头发,脱下衣服。把所有疤痕全部露出来。
黄玉芬迟疑了两秒钟,先是脱下针织开衫,接着脱下裙子,只剩下内衣内裤。
接着她又脱下文胸。原来她的胸口也被烧伤了。
最后,黄玉芬用皮筋扎起头发,露出整张脸。
黄玉芬一直闭着眼睛,她怕从云深脸上看到恐惧,厌恶的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一条缝。
云深面色平静,毫无波澜。既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就像是所有医生看到病人的那种反应。
不着急,先说清楚病情,然后做检查,有了结果再开药。
就是这种感觉。
黄玉芬双手抱着胸前,问道:“你不觉着我很恐怖吗?”
“有吗?”
云深回头看着黄玉芬,反问道。
黄玉芬张口结舌,云深是第一个这么问她的医生。
黄玉芬低着头,说道:“我不敢照镜子,我自己都不敢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模样。”
云深平静地说道:“正常。你这是创伤应激障碍,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黄玉芬摇头,“我不看心理医生。我只要治好我的疤痕。”
云深对她说道:“你躺到床上去,我给你做检查。”
黄玉芬乖乖地躺倒床上。
云深先从脸上的伤疤检查,说道:“身上的伤疤容易好,心里头的伤可没那么容易好。等我治好了你,我希望你能去看心理医生。”
黄玉芬摇头,“云大夫,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以前也有人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可是我不行。去看心理医生,就等于说要把我这些年遭过得罪,全部摊开在医生面青,供人品评。我受不了。我也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情。”
云深看着黄玉芬,“听说你丈夫被判了无期,而且还一直在上诉。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算,如果他上诉失败的话,最多也就在监狱里关上二十年。二十年后他就能出来。到时候你多大?六十岁出头?他要是来找你,你怎么办?你想要一辈子煎熬,还是只想煎熬几年时间,你可以自己选择。为了长远考虑,我建议你等疤痕治好后,去看心理医生。”
黄玉芬脸色惊恐,她望着云深,“我前夫真的二十年就能出来?”
云深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已经被关了三年。说不定不需要二十年,他就能出来。到那时候,你估计还没满六十岁,你的人生还有几十年。你真要带着你前夫留下的阴影,和他纠缠几十年?不知值得。”
云深拉开黄玉芬的手,检查她胸口刘上的疤痕。
黄玉芬急促的喘息。
云深提醒道:“深呼吸,不要紧张。想想好的,他已经被关进去了。只要你治好自己,你还有新的人生在等着你。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玉芬无声落泪,“云大夫,我的疤痕能治好吗?”
“别着急,我先替你检查,做一个全面评估。”
云深见黄玉芬紧张到手都在哆嗦,干脆打开手机里的播放器,播放轻柔的钢琴曲。
钢琴曲响起来,在小小的治疗室内流淌。
黄玉芬的精神渐渐地放松下来。
“云大夫,你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未来吗?”
云深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黄玉芬眼神空洞,说道:“我嫁给我前夫十八年,一开始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所有人都羡慕。老公长得帅,能挣钱,还顾家。可是后来他慢慢变了。
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是我过二十七岁生日的那天。那时候我还怀着二胎。就因为他打我,孩子没了。
事后,他跪在地上同我忏悔,不停的扇自己的耳光,说他鬼迷了心窍,才会动手。让我原谅他,再给他一个机会。还说他离不开我。要是我离婚的话,他会活不下去。
他哭得好惨。和他结婚那么多年,我从来没看他哭过。连他爸爸过世的时候,我都没看到他流一滴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哭。我当时就心软了。这个男人太可怜了。当时我就发誓,我要加倍的爱他。”
黄玉芬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云深微蹙眉头,没做任何评价。安静的扯了两张抽纸,递给黄玉芬。
黄玉芬拿着纸巾擦拭眼泪。
黄玉芬已经哭红了眼睛。
“云大夫,你是不是觉着我活该,我很贱?”
云深摇头,“没有。你只是被你前夫的一番表演蒙蔽了双眼。”
黄玉芬点头,“云大夫,你说的没错。我真的被他蒙蔽了双眼。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出院后,我和我前夫回了家。一路上,他对我嘘寒问暖,当时我心都融化。我就想,我肯定错怪了他。他动手打我,一定是不得已的。”
说完,黄玉芬苦笑一声,眼神特别的疲惫。
“到了家,送走了来看望我的亲朋好友。没过十分钟,他就变了脸色。”
黄玉芬紧紧地抱着自己,“我记得他当时提着我的头发,将我拖进了洗手间,用冷水冲我。那时候是腊月,我刚刚流产,刚从医院回来。我受不了,我又哭又叫,我求她放过我。他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地打在我脸上。我的两边脸颊都被他打肿了。
他问我,以后还敢不敢回娘家告状?我摇头,说不敢了。他又打我,他说我骗他。说我从这个门出去后,就会跑回娘家。我答应他,没有他的允许,我再也不回娘家。可是他还是打我,他扇我耳光,踢我肚子,还用烟头烫我。那时候,我以为我活不了了,没想到他突然烦过我。
他问我,还敢不敢报警?我一直说不敢了,不敢了。当时真的好痛,好冷,感觉自己生不如死。我从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有这么恐怖的一面。”
云深抬起头,看着哭成泪人的黄玉芬,“后来呢?这些事情你有告诉法官吗?”
黄玉芬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说了一部分,好多记忆都模糊了,想不起来。后来……后来我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洗手间的地板上。我是被冷醒的,我在洗手间的地板上躺了整整一个晚上。
你知道我醒来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我真命大,他那样打我,我都没死。从那以后,我每天只有早上买菜的时候能出门二十分钟。从家走到菜场七分钟,我只有六分钟买菜的时间。我要是敢晚回来一分钟,他就会往死里打我。我没有手机,我和所有的朋友,以前的同事全都断了联系。娘家我也不敢打电话。
有一次我偷偷给娘家打电话,电话刚拨通,就被他发现了。那一次,我断了三根骨头,没去医院,自己在家慢慢养,养好了。”
云深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骨头并没有养好。骨头被打断,没有经过正规的治疗,已经长歪了。你的心脏是不是不太好?”
黄玉芬连连点头,“最近几年,心脏是有点不太好。”
云深说道:“因为你的骨头没长好,压迫到你的心脏和血管,所以你常常感觉到心脏发闷,不舒服。”
黄玉芬沉默下来。
云深又问道:“你是不是有很严重的妇科病?一直没有彻底根治?”
“是,是有妇科病。”
黄玉芬感觉很羞耻,她小声说道:“那次流产,冲了冷水后,就有了很严重的妇科病。我前夫就因为这个,一直骂我脏。”
云深说道:“除了妇科病和骨头没长好外,你应该还有长期的偏头痛?对吗?”
黄玉芬点头,“有一次他拖着我的头,往墙上撞。从那以后,我就经常感觉到头痛。”
云深微蹙眉头,“那么多年,你就没想过逃跑?难道就没人发现你被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