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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栗看着顾峥,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他还记得被车撞倒的第二天,他在医院醒来时的场景。爷爷就坐在自己身边,看到自己醒了,老人浑浊的虹膜里顿时溢满了泪,手颤抖地碰了一下被子,又收了回来,像是怕碰碎了他似的。
花栗身上痛得快碎掉了,眼前一阵阵发黑晕眩,不过发现自己活着,他挺庆幸,因为他在路边昏过去前,以为自己一定会死。
他试着开口,嗓子里像是塞了血块一样干涩,发出的声音也难听得不像人声,但他竭力伸手摸上了爷爷撑在床边的手背,小小声道:“爷爷,我没事。我……”
话还没说完,花栗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花栗懵了,记忆里一向温顺的爷爷,刚刚还把他当瓷娃娃一样的爷爷,举着布满老茧的手,身子颤抖得似乎马上就要倒下,眼里的泪落在了花栗的被子上:“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呀!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呀!……”
花栗迷糊着想要起来扶住爷爷,却疼得软回到了床上,一片片蚊影从他眼前飞过,他只能在剧烈的疼痛中抓住爷爷的衣角,嘶哑着嗓子安抚:“我没事儿的,爷爷,不要担心……爷爷,我好好的,好好的呢……”
一老一少就在病床前不住地重复着自己的话,爷爷那一句句“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呀”,像是一块块烙铁一样直戳花栗的心,让他预感到,自己肯定是做了什么伤老人家心的事情。
所以,半个月后,当医生委婉告知自己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时,花栗只愣了半分钟,就抬头看着床边低头不语的爷爷,说:“……没事,没事,这样您就不用担心我到处乱跑晚上不回家啦。”
听了自己的话,爷爷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花栗搂着爷爷的背轻轻地拍,他很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给爷爷唱小时候他唱给自己的歌,偏偏花栗是个五音缺了四音的音乐白痴,唱得走调,唱到最后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才住了口。
人在接受坏消息时,总有一个反刍和消化的过程。
直到当天半夜,花栗才缓慢地意识到诊断结果意味着什么。他怎么也睡不着,偷偷拿了爷爷的手机,趁着爷爷起夜的时候,他按记忆里顾岭的号码拨了过去。
没有应答,只有语音信箱。
在嘟的一声留言提示音响起来后,花栗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窝在被子里打哆嗦,一出口就是不成调的哭腔:“顾岭,顾岭,顾岭……你在哪儿?到国外了么……我是花栗……我没想打扰你出国念书,可你……你能回来陪我两天吗?我……我怕……顾岭我怕……”
后来,花栗觉得自己这么做真的挺蠢的。
他到国外去,原先的手机也不会再用,自己打出了一个主人根本不可能接收到的电话,还哭得惨兮兮的,简直是羞耻play。
这之后,花栗的心就慢慢淡了,只是有的时候陪爷爷在家看新闻,看到有关于德国的新闻,花栗就会发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呆。
花栗感到庆幸的是,直到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他都不知道自己孙子到底为什么在那个雨天像是中了魔障一样跑到机场附近去。
回到现实中,花栗低下头,摩挲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夜他哭着给顾岭打电话的时候,心口撕裂一样的疼,从那个时候起,他对顾岭所有的希冀便碎裂成粉末。
现在……是彻底划清界限的时候了么?
他低着头给出了回答:“……好。”
摇着轮椅离开空病房前,顾峥给了自己一张小面额支票,填的金额正好是花栗这次垫付的医疗费数额,花栗也没有推拒,就收了下来。
走在医院走廊里,花栗满心都盘旋着刚才和顾峥的谈话。
平心而论,顾家给自己的已经是最优厚的条件,相应的,自己只需要拒绝顾岭就好了。
花栗自己清楚,这半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拒绝顾岭,可他挣不掉,逃不脱。
他想对顾峥说清这一点,然而几番思索挣扎,最终还是作罢了。
既然决定要断了,就不要再给双方难堪,毕竟当着对方的家人直言说是你的弟弟对我死缠烂打,花栗是说不出口的。
花栗仰头看着走廊的天花板,轻叹一声。
刚才,顾峥告诉了他一件事。
关于顾家,花栗之前零零星星地了解过一些。顾家的产业主要集中在海外,为了照顾生意,父母定居在了国外。顾父对国内的基础教育颇为欣赏,于是,顾峥在国内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就被送去国外接受高中和大学教育。
这是顾家的教育方针,从顾岭出生起,他就注定要走这样的路,这是他人生中必要的一环。从顾峥出国,顾岭就独自生活在顾宅里,被管家和保姆照顾。
但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顾岭突然向父母提出,他要留在国内上完高中再出国。
对此,顾峥的评价是:“……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峥举这个例子,只是为了证明她这个弟弟是个十足怪胎,但花栗听到顾峥这么说的时候,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想……他明白顾岭是为了什么。
花栗以前倒也问过顾岭,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顾岭却很淡定地表示,谁说我喜欢你,是你先表白的。
对于这么狼心狗肺的发言,花栗立即找来蒋十方对质,蒋十方当着顾岭的面戳破了他的画皮:“老顾,你不会不记得小花的第一场篮球赛吧?那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看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一下场就到处打听别人名字的?”
那是顾岭第一次脸红,偏偏还仰着头一脸理智地表示那是你记错了,看得花栗新鲜得要命,扑上去亲了一下他,得意地舔舔唇,说,承认吧顾岭,你就是先喜欢我。
一边的蒋十方坏笑着附和:“是啊,一确定关系,连你家老头子给你的人生规划都不要了。”
花栗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人生规划,顾岭就扭过头去,一副不服气又强装云淡风轻的样子:“谁说的?那是我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做的。”
当时的花栗怎么可能知道那所谓的“计划”是什么,他很快就淡忘和顾岭与蒋十方的这番对话,事后想起来,也只是苦笑,觉得特讽刺,原来他离开的flag这么早就插下来了,自己还懵然无知。
但现在,花栗发现,自己好像太高看那个时候的顾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