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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昙花

闻声抬头,碧玉妆台,绿树小亭里藏着皎洁如玉一美人。一颦一笑似天上月,一眉一眼如叶上雪,教人不由得呼吸一窒,抬头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连行礼也不记得,提灯的小太监在身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听陆焉沉声道:“郡主万安。”

“叫陆大人久等,是我的不是。大人奉旨办事,我是晓得的,这园子该怎么搜,全凭大人做主,桂心,把人都叫出来。”景辞由白苏扶着,一步步走下小山亭,大约因半夜突访,她只穿着家常衣裳,比甲是爽脆刮辣的碧玉,襦裙是雨过天晴的浅青,乌黑柔顺地长发披散在肩头,衬着一张若白玉无瑕的面庞,躲不开一双清亮双眸,未语人先笑。

今时今夜,似与往常不同,却也参悟不出不同在何处。

待他一个眼神,春山便领着一队人匆匆进了屋里院中,四处翻找。

春山扯着嗓子喊道:“都给我仔细了,若碰坏了东西,掂量掂量你们这条命够不够赔!”

景辞转过眼看春山,“公公说得对,确实需掂量掂量自己,毕竟,命只有一条。”

春山偷偷睨了眼陆焉,低着头不敢多言,“郡主说的是。”

“呀,我的花。”她似恍然大悟,转过身走回亭子里。那昙花在灯下,仍是羞答答模样,不肯搭理凡尘俗人。

陆焉亦提步而上,周边花草盎然,分毫不见初秋萧索。可见她是个极爱热闹的人,又不肯守这四季变换旧规矩。抬头望,匾额上写“小山亭”,不自觉低吟出声。未料景辞答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女儿家画眉梳妆小心思罢了。”

“贵在意境。”

“你知我为何不让曹得意进院子?”

陆焉道:“微臣愚钝。”

她笑,“因他长的丑,我不喜欢。”

白苏怀抱着玄领披风上前来,“郡主,更深露重,当心着凉。”刚要扯开披风,便让陆焉接过,抖开来披在景辞肩上,仔仔细细系上衣带,又拨出她长发,柔顺发丝滑过他细长手指,凄凉的夜里也突然有了温度,似玉,触手生温,又似着温柔月光,轻纱一样笼在心头。

景辞道:“怎好劳烦陆大人。”

陆焉道:“无妨,微臣是伺候惯了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可赠与大人,唯桌上一壶酒。”她笑,说赠而非赐,与传闻中的“叼毒”大不相同,“好在酒是自酿的桑落酒,我敬大人一杯。”

“奴婢不敢。”到底是皇亲国戚,称一声“大人”是给你脸面,他却怎敢将自己当人?奴就是奴,见她倒酒,便又要代其劳,不想被她拦住,景泰蓝小酒杯亲自递到他手中,听她轻声细语,“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陆大人,请——”

“微臣僭越。”

饮过这一杯,仿佛将今晚夜色都灌进肚里,缱绻入柔肠。

亭台下,春山一路小跑而来,“义父,搜着了,后院里——”

却叫景辞喝住,“别说话——”

她弯了腰,灯在近前,花也在近前,一缕发落在砰然开裂的花苞上,让人没来由地着急,一双眼不够用,不知是看花还是看美人。

那昙花初开,不过瞬息之间,她笑意欣然,如春光纯色瞬息开遍。转过脸,盈盈双目竟看的是他,是情是缘,是劫是灭,要将他湮没在这一池波光潋滟的温柔里。

听她低语呢喃,“莫叹人生能几何,今生结得来生缘。的的确确,执手千年只等这一回。”人生几何,相遇都似昙花一朵,破云遮月。

语音落地,花*径已断,雪白花簇捏在指尖,把玩不过片刻,便递到陆焉眼前,“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陆大人且收下吧,只当是今日谢礼。”

“臣不敢——”耳边微凉,继而一阵幽香,她将花别再他头顶乌纱帽上,轻叹道,“可惜美人心如蛇蝎。”

他面上有薄怒,心中亦不平,但也不过一瞬。他原是个看不出喜怒的人。

她负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俯瞰着碰着污物的春山道:“为着这么个小东西便来搜我的屋子?也不知你们谁出的主意,向前数一千八百年,早有陈阿娇因此贬谪,此后历朝历代为此而死的人不胜其数,你主子还指望能独善其身?真是……无趣得很。”

陆焉上前一步,“此事事关重大,怕是要请郡主在碧溪阁静养一段时日。”

景辞拢了拢披风,侧过脸来,细细瞧陆焉神色,“静养便静养,横竖太后不在宫里,我也懒得去见喻贵妃,她那宫里不知用的什么香,俗得很。不过说到静养,我可要提醒陆大人一句,我这个人,是极难伺候的。”

眯着眼,活像只得了志的小狐狸。

待她回了屋,大门紧闭,陆焉仍站在原地,头上昙花幽香仍在,却花瓣落尽。

春山颤颤巍巍来问,“义父,回春和宫么?”

陆焉抿着嘴角,一甩披风道,“走——”

只碧溪阁西厢房,半夏今日不值夜,闲来也对月吟诗,琢磨陆大人风流俊俏怎就净身为奴?啧啧,真是可惜了了。

到头来盖大被,一睡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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