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登时有些忐忑,皇上怎么也不到?
难不成病发了?
折柳挽住大姑姑,轻声慢语地安慰着她,画眉也有了主心骨似地,凑过来站在折柳身边。折柳偷个空往身后瞧了瞧,随着她来的两个小宦官正趁乱进了钱麻子那屋里。
她这次来之前,就已经和平安商量好了,找个机会把钱麻子带走藏起来,万一那边真的按照原定计划把假太监送过来了,到时候也能对质。
只盼着淑妃这次能挺过去吧。不然的话,估计画眉也剩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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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主要负责宫内事务,可是平安出宫还是很轻松的。有皇上的手令,谁敢拦密谍司的监丞大人?少不得还要陪着笑,把人好好儿地送出去。
监丞在大楚朝的太监系统中算不得高位,上面还有少监和太监,许多宦官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但是密谍司之中,就连普通的小宦官们都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更别说监丞了。
大楚朝的政治构架之中,相权被大大分割,甚至可以说大楚无宰相。内阁共有三位大学士,可是三位大学士的权柄加起来却也不如一位宰相。太祖更是有诏令曰,赞美大学士德行者斩无赦。
而太宗之后,原本只是作为皇帝秘书机构的司礼监崛起,更加直接地分了一部分本来就式微的相权出去。太祖太宗之后,鲜有日日不辍朝的皇帝在,等闲大臣一两年都不得见天颜的也有,可是内检却是天天都能见到皇帝的。此消彼长之下,文臣与内监几乎是成了死敌一样的存在。再加上太祖太宗之后频频诏狱,更是把这种矛盾推向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国朝之中也曾经有司礼监的大档头们想要卖官鬻爵,可是却被吏部天官排挤到不入七品。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能安心地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宦官系统和文臣系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皇权稳稳。
也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局面下,前段时间的平王造反,才格外惊心动魄。如果不是文官系统和内监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默契,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很大原因上也是因为太后摄政时间过长,毕竟她不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为了清名又不肯过多倚重与内监。
幸好造反没有成功……可是皇上如今却得了癔症。
造反前,林甫林大人本来只是次辅。首辅卷进了造反之中,自然是不能再用了的,他一跃成为了首辅。
这位有从龙之功的老大人父母均已去世,又正值年富力强五十余岁,今后几十年都没有丁忧的可能性,今上又还年轻,正是要君臣相得几十年方才好。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皇上癔症这件事情?
平安坐上密谍司的马车,把玩着手里那只温润的玉佩,扬声吩咐,“到燕子胡同。”
他自然是不能直接上门拜访林大人的,不过,自从知道折柳手里有这一块玉佩,平安就已经开始暗中与那边联络了,又不动声色地卖了几个宫中的消息出去。虽然还未见面,不过料得林首辅那位做了侍郎又热衷天子消息的儿子应该不会拒绝见他。
只不过,首辅林大人一家走的都是科举入词林、翰林入内阁的路线,自然是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与阉党有什么关联的。因此,他只能在燕子胡同先换了衣服粘了胡子,然后再去预定好的得意楼雅间等人。
想来那位林侍郎还得一阵子,平安在附近挑了些小玩意,准备带回宫去哄哄折柳。最近一段时间宫中正值多事之秋,媳妇连两颊的肉都瘦没了,吃食也应该带些……
正挑得兴起,他带出宫来的小内监快步走过来,“公公,大人说这就过来。”
虽然声音很小,可是本来笑呵呵地举着糖人叫他挑的老头还是听见了,笑容一下子就不似之前热情了。平安一阵气闷,把挑好的糖人重重插了回去,这才朝得意楼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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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在雅间刚刚坐定,就听得楼下脚步声响起,一个沉稳一个轻巧,想来是校内见引了林侍郎进来。
那胡子贴得平安面皮发痒,他索性趁着林侍郎没进来的时候撕了下来。反正等下出去的时候贴上就好了,雅间里也没人进来,料想没什么要紧。
从座位上站起来,平安准备好迎接这位侍郎大人。只听脚步声到了雅间外面,赶紧探头伸手撩起竹制的门帘。
对方并没穿官服,只穿了一身文士衫,颔下三缕美髯。
大楚朝选官颇重外貌,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的,每三年的状元更是一时之选。这位林侍郎也是二甲第一名,生得十分俊美。
只是这俊美,在平安看来,却心下一凛。
这位林侍郎的相貌,竟然和他像了十足十!
正心惊间,这位林侍郎也抬头拱手,想要和这位天子身边的哄人内监见礼,只是手才抬起来,就放不下去了。
“你是……你……”
呆了一呆,他迅速把帘子放下来,闪身进了雅间。待开口要问些什么,又闭嘴不语,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平安也呆了半响,饶是他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也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遇见了疑似亲人。
“你……你父母如今可还好?”
听林侍郎的这句问话,平安这才稍微安定了些。既然这位侍郎也吃惊若此,想必是有儿子尚未认祖归宗,不然只是长得像些也不至于如此。
他开慧较早,儿时记忆还有一些。只记得自己是被拐子自京城拐到了扬州,刚要卖掉的时候逃了出来,一路讨饭讨到了折柳家乡。
“幼时被拐子拐走,生身父母已经全无印象,只记得依稀是在京师元宵夜被拐走的……”
才说到这里,那林侍郎手里的茶碗已经拿不住摔碎在了地上。他双手颤抖着站起来,“那怎会……怎会入了宫?”他双眼已经红了眼圈,“天杀的拐子!”
见到林侍郎这副样子,平安心底也有些悲痛之意。若是能早些相认,他自然不愿意入宫。
说到这里,林侍郎又停住了,他走近了往平安耳后看去,果真见得一块红色胎记,一把抓住他双手,“莫怕,没事,你在这稍等!等我回府去告知你祖父!定把你从那宫里头捞出来!你哥哥今年又生了三子,我就叫他过继到你名下!你先去外地避避风头,为父一定给你安排得好好地!”
他顿了顿,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为父没能早些找见你……你在这等着!等着!你丢了那年,你祖父大病一场几乎没挺过去,他老人家一定乐得很!”
被林侍郎一哭,平安眼睛里也染了泪意,但是想到宫中此刻的凶恶,他扶住了林侍郎,“我这次出来,是有事情要告知林首辅……”
“叫祖父!祖父!我的儿……”
平安顾不上改口,赶紧将消息说了,“您回去先告诉一声,皇上得了癔症!”
虽然见了亲子心神激荡,可是一听见这一句,林侍郎的哽咽之声一下子全收住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片刻之间就已下了决定,“你且先跟着管家李四去那宅子里等着,我回府告诉你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