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出了宫苑的范围,眼看着要走到六局衙门所在,正是一片敞亮的空地,钱嬷嬷这才抓了折柳的手,“在这站一站,干娘不年轻了,走不动了。”
“您可别这么说,瞧您这样子,说是二十多岁也再没人不信的,跟老哪里挂得上边?”
在这样的空地站住,为的是四周哪个方向来人都能看清楚。折柳心下沉了沉,这么看来,干娘要说的事情看来干系不小。她只胡乱恭维了一句,就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来。
钱嬷嬷的眉头稍微松了些,她脸上挂上了点笑模样,倒没直说有什么事,而是先问了折柳端熹宫的事情。
“你不是才救了你主子一回?皇上还给你提了姑姑……莫不是你恃宠生娇了?”
“女儿哪敢……娘娘想见我那相好……我拦了一下。”折柳看了看天色,转了个角度站着,好给钱嬷嬷多少挡些阳光,见钱嬷嬷露出不解之色,她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原是我在家时候爹娘做主招的上门女婿,见我进宫也跟了来……前几日伺候和嫔回宫其中那个去了都知监的就是了。”
钱嬷嬷微哂,“你那主子倒真是一派天真无邪,才刚立了功的姑姑,怎么就因为这点事情就给脸子看?这宫里稍稍有能耐些的公公们,哪有一个往妃嫔跟前凑的?”
折柳并没接话,这话钱嬷嬷说得,她却说不得。虽然眼下并没有旁人,但是一来言多必失,还是拘谨着些的好,二来钱嬷嬷也一向喜欢沉稳有加的。
淑妃这人,这几日她也琢磨透了,无非就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
建平帝宠幸新昭仪不来的那些日子,淑妃倒是表现得十分淡然,可是却不是因为她自己性子恬淡,只是不敢做出什么破局的举动罢了;近几天建平帝又复宠淑妃,她立即就张扬起来了,却绝不是个能同富贵的人。
钱嬷嬷沉吟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面上反而做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样子,并没有刻意靠近折柳,“司礼监大总管刘老太监前儿进了仁寿宫,到现在还没出来。”
折柳猜测过钱嬷嬷要和她说些什么,总以为无非是后宫哪位主子又要青云直上、亦或是给她介绍些路子,可是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消息!
那可是建平朝的内相——前几天还笑嘻嘻地把秋千弄得生死不能、敢让宠妃的大宫女跪着给他揉脚的主!
脑子还没转过来,折柳却已经感激地看着钱嬷嬷了——这样的消息能告诉她,这干娘认得不冤!针工局本来应该没有什么事体找淑妃的,想必钱嬷嬷是冒了风险,特意跑这一趟告诉她这件事。
“干娘……”
见折柳目露感激之色,钱嬷嬷没说什么,而是重重地拍了她的手一下,“现在先不说别个,我可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的!万一在这宫里头放出去得晚了,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她见折柳似是没反应过来,又多说了一句,“太后……可还没开始颐养天年呢!”
折柳熟悉的多是三年前昭美人还是贵妃时候的事情,这前朝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她只隐隐约约知道,今上去年大婚后,说是开始亲政,可是中书省的奏章却仍然由太后批阅!
这是……
见折柳目录惊骇之色,钱嬷嬷扶着她重又慢慢地朝着针工局走去,“不光是你那菜户,皇上最近两个月已在各处提拨了十几个小宦官……红袍子已是换了五六人穿……”
明明是盛夏,太阳火球似地拼命晒着,折柳的手却冰冷冰冷地!
这分明是要有大变故!
没能亲征却已要成年、到处安插亲信的皇帝……明明应该还政于帝、却扔恋栈权位不去的太后……
更别说这皇帝还是嗣子,并非太后亲子!
朝中还有个和先皇同父异母的、只比今上大上七岁的皇叔呢……
前朝的事情,不是她们这些深宫女子所能揣测的。可是这大楚朝的皇权更迭,哪有一次不是流血漂橹、堆尸成山?
“这可……”
折柳的脑子乱成一团,这样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已经没法判断这样的局势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更别提判断最终结果了。
钱嬷嬷看她慌得不知什么好的样子,冷冷哼了一句,“瞧你吓得那个样子……我十六岁进宫,如今已是侍奉过三朝皇帝了!不过是那把椅子换个人坐罢了……不管哪位做了皇帝,还能不要人伺候不成!快把你那样子收起来罢!”她把手臂从折柳的手里拿开,“你如今大小也是个姑姑了,年岁又小又有谋算,就算淑妃成了淑太妃,也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当你的姑姑罢了!”
虽听着钱嬷嬷说得十分有道理,可是折柳的心却依然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几乎以为自己一闭嘴就要咬着那腥甜的心尖儿。
她是没什么大事,可平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