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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道:“三儿媳,把睿世子的庚帖取来,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左贤王妃这般不待见我家九娘,若真嫁出去,也不见得就好,如此也好,老婆子我还想多留九娘在家住几年呢。撄”
左贤王妃心下直打鼓,她还真不敢开罪了皇上皇后,尤其是皇后那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今日发生的事,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皇宫。尤其是她嫌沐容相貌的那似是而非的话,可是犯了皇后的大忌。
“老太君,只要你同意睿儿纳妾,我们便可商量婚期。”
李氏扯着嗓子大叫:“三皇婶,你开什么玩笑,先想要打我们沐家的脸面,又嫌弃我家九妹,你的意思这般明显,我们可不敢将九妹嫁入你家。别说我们家不敢,便是到了皇后娘娘那儿,她也是要斟酌一番。”
沐家的姑娘岂容旁人挑剔的道理。
李氏原就是西凉国皇室中人,旁人不敢开罪左贤王妃,可李氏却是不怕的,她原是右贤王的嫡出郡主,她当年看中沐盛昌便是自己挑的夫婿,只一眼就对沐二爷动心。说来也奇怪,沐大爷沐盛荣与沐二爷原是孪生兄弟,可她就是能将自己喜欢的人一眼分辩出来。对此,李氏颇是得意。
老太君乃是当朝唯一一个享有特一品的夫人,是凉帝钦赐的“沐老太君”,便是皇后也敬重三分,她说的话,就代表了整个沐家。
雷氏是当宗妇培养的,虽然后来嫁的是沐元泽,因大房无主母,她在沐家的身份与宗妇一般为二。沐家的嫡长孙是她生的,嫡次孙也是她生的,这可是她最骄傲的事。
冯氏也有两个儿子,冯氏嫁入沐家前两胎都是姑娘,直至第三胎才生了个儿子,在家中的地位远不如雷氏。
冯氏婆媳装哑巴。
这家里主意大的是老太君,她都不同意了,这桩婚事只是要作罢偿。
左贤王妃说不退亲,李睿识一急,却从她身后婆子后里夺过了一个盒子,搁放在最上面的就是一纸庚帖,不是沐容的还是谁。
李睿识将庚帖递给老太君,“请老太君过目。”
还说没预谋,庚帖一早就备好,怕是早前进来,兜了一圈,实在寻不到过错,又不能指责沐容是傻痴儿,至少今儿瞧着,虽然刁钻了些,却没有什么大错,你总不能说人家长得丑,这不是没长开嘛,那才流露半句,就生生被人误会了去。
李氏笑了起来:“三皇婶,你还说不是来退亲的?早早就备好了呢?现在说不想退……”
李睿识恼道:“乐昌堂姐,别逼我们说出难听话来。你们家的沐九娘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大家心里明白,她根本就配不上我,除非有人眼瞎了才会娶这傻痴儿……”
一石激起千重浪,偌大地花厅里,老太君恼了,就连两位太太也变色了,奶奶姑娘们则如同起哄一般地叫嚷起来:
“谁说我家九妹是傻痴儿?”
“睿世子,你既然敢说就要敢当。”
“居然抵毁我们沐家姑娘的名声。”
“九妹早年身子弱,一直娇养内宅,近年才好些,居然骂她是傻痴儿?”
老太君一直在观察沐容。
她依旧不惊不恼,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福了福身:“九娘多谢二婶、三婶、各位嫂嫂、姐妹!有人说我傻,我就真傻了?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时间一早,九娘是怎样的女子,自会让人了晓。请二婶、三婶、各位嫂嫂与姐妹莫与无知之人计较。”
李睿识惊呼一声,“臭丫头,你敢骂我无知?”
“连五六岁的孩童都知,所闻未必属实,所见也未必是真,怎的睿世子连这话也没听过?只有无知之人,方信他人之言。”
“沐九娘,你怎不是傻子,我可听说你十几年来,只会背《三字经》、《百家姓》,除此之外,更是什么也不会。”
所有人都恼,唯有沐容不气,就连老太君也因李睿识骂沐容傻痴儿感到不忿,但她依旧在观察,在试探这个自幼傻痴的孙女。
雷氏将李睿识的庚帖递了过来,又着人写了《退亲书》。
李睿识接过一瞧,“母妃,应该让沐家将‘沐九娘乃傻痴儿,与睿识绝非良配’这句写进去。”
这是狠狠地打沐家的脸面。
即便晋国公沐元济是西凉国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被西凉皇家羞辱。
沐容原不想一较高低,此刻淡淡地道:“睿世子,要不要与我一决高下。”
“比什么?”
“你来定!”
这可是傻痴儿,听说自幼习武,定不能比武功,那就比读书识字。
李睿识道:“比背书如何?”
沐容道了声“好”,又顿了一下,“若谁输了,《退亲书》里就加一句,李睿识乃傻痴儿,与沐九娘绝非良配,如何?”她一落音,“取十本佛经,我们就背佛经。”
一直站在旁边当隐身人的李冠,闻到此处,立时来了兴致。
李睿识道:“既是比试,便定三局如何?”
“好!你定一局!”
李睿识微微眯眼,“我要定两局,背《史书》,再比书法。至于背哪卷哪章的史书与哪卷哪本的佛经,我们请五皇子来定,还有这书法,定是要比的。”
听闻她的书法极差,十几岁的人,写得像七八岁的女童,只能说还算公正。
老太君令人取了佛经来。
李冠倒也公道,写了五个佛经名,又写了某卷名,由李睿识来抽。
抽中佛经后,李睿识寻出了佛经,一边的乐昌郡主点了香烛,以半炷香为限,看谁背的又多又准确,这佛经可是看得极少的,但老太君信神佛,府里便预备了不少经书。
沐容亦抽了一卷佛经,取了经书,不紧不慢地翻看着,看一阵,又似在记牢。
李睿识自小就有一目三行之速,记忆里在同龄人中超群,只他不爱读书,只爱玩乐,因他聪慧过人左贤王夫妇也极少管束。
沐二\奶奶、李氏乐昌郡主喊道:“半炷香到!谁先背?”
李睿识笑了一下,“母亲与乐昌堂姐瞧经书,我来背。沐九娘,你可以借时间再多读一会儿,一会儿别背不出来。”
他音落,开始朗朗上口地背诵起来,只念了一句,沐容便知佛经名字,她微微阖眸,听着梵音,就如回到大周报国寺后山,过去的两年半,晨钟暮鼓,早晚功课,她几乎已经习惯了里面的生活。
乐昌郡主见李睿识结巴起来,“已背三百六十字,错十二字,可要继续?”
“不背了!”
半炷香时间,能背出这么多内容,已属稀奇。
沐容将自己手上的佛经递给了左贤王妃。
李氏寻了另一卷,又有年轻的奶奶们也寻了佛经来瞧,沐容不紧不慢,语调平静如水,然,奶奶姑娘、李氏、高氏与左贤王妃,甚至于老太君都不平静了,老太君对自己珍藏的几本佛经可是很熟悉的,这不是因为背,而是因为抄写太多回,熟能生巧,也至背熟了,可此刻沐容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到三百六十八字。
沐容背完,“这章佛经是三百六十八字。”
左贤王妃面露窘色,“睿儿,她全都背对了。”
一定是老太君教的,什么不好教,专教一个小姑娘背佛经,否则很难解释得清,对,就是这样,否则沐容为何专挑背佛经。
李氏颇有些兴奋,看往后还有谁说沐九娘是傻痴儿,“第一局,沐九娘胜!”
左贤王妃mǔ_zǐ这般一想,心下平衡了。
这一次,又令下人送了一套《史记》依旧是抽签到,抽到自己的就寻出书来,照着那一章背。
半炷香后,又是李睿识先背。
李氏道:“这一章六百七十三字,错五字。”
背《史记》比佛经容易多了。
轮到沐容时,她开始抑扬顿挫地背诵,还能将人物对话学出六分生动呢,就像有人在对说一般,有低沉的,有尖锐的,听到人耳里,如同在讲故事一般,就连左贤王妃都像是见鬼一般地看着书页,心里全都是:不可能!
他们mǔ_zǐ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地,说沐九娘就是个傻痴儿。
她怎么可以背得这样生动有趣又不失活泼,一点也不像傻痴儿,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奇女子。
沐容的声音落,福了福身,退回到老太君身边,老太君眉开眼笑。
沐芳华三姐妹神采奕奕,从早前的不弃,到现在的敬佩,更难掩喜色。
李睿识在她音落时,大叫一声:“你是不是以前背过,是不是背过?”
李氏道:“李睿识,原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
“我不服,她一定背过!来人,将我李家预备的礼物,《西凉威帝传》取来,沐九娘,这可是两年前当今皇上令翰林院新写的史记,你定是没看过的,此书唯有翰林院、皇家太学各珍藏了两套,皇族亲王府也各得了一套,现在,我要与你比,谁背得更多更快。”他得意地笑了又笑,“我们不通遍背,而是背哪页那行至多少行的内容,你敢背吗?”
沐容一伸手,“睿世子,请!”
不多会儿,传说中的《西凉威帝传》就被取来,一共有上中下三册,每册约有五千字,三册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五千字左右。
这次改作一炷香时间。
他们在背书,两人看过一册,就放取第二册,因有三册,总有一册在盒子里,沐容是从中册开始看的,之后取了下册,最后才看了上册。
“一炷香时间到!哪位先背?”
李睿识含笑道:“沐九娘,这次你先,我怕你时间一长就忘了。”一副他很怜香惜玉的样子。
李氏与左贤王妃挤到一处,左贤王妃府道:“上册第五页,第三行至第十行。”
沐容微阖双眸,“汤一菜三至减,餐饱寝安能怎者帝为,济不餐三姓百,语帝……”
帝语:百姓三餐不济,为帝者怎能安寝饱餐?减至三菜一汤。
她竟然能倒背!
李氏难耐兴奋,“李睿识,这书你定是瞧过的,但我家九妹肯定没瞧过。”
李睿识怔怔地盯着沐容,走到左贤王妃身后,又指了一段,“第十二页,第五行第六个字是……”
“是个‘愁’字,这一节写的是黄河泛滥,威帝心愁赈灾之事。”
李睿识越问到最后,越是心下拔凉,天底下竟有如此出色的女子,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竟在他之上,他能背,是他早前又读过两回,寻常情况,能有他这等出色记忆的人少之又少,可今日,他在沐家又见识了一个记忆力超群之人。
待考完沐容,左贤王妃的眼里出现了一份迟疑。
李睿识则写满了难以相信的吃惊疑。
下人们已摆上笔墨。
李睿识揖手道:“沐九娘,我输了……”
“多谢承让。”沐容笑着福身,“也不必写‘李睿识乃傻痴儿,不堪良配’之语,就写沐九娘性子活泼无趣,李睿识顽劣骄傲,二人性子不合,相处必打架,恐结冤偶,两家长辈为长远计,今商榷后解除婚约。”
她在成功之时,不是欺人,而是既考量到沐家的面子,也给了左贤王府足够的退路,只说两人性情不合,活泼无趣,但凡活泼的姑娘,又怎会无趣;顽劣骄傲骨,哪们被骄养大的贵公子不是骄傲顽劣的,但就这样写,世人会觉得这两孩子是性情不合而解除婚约,并无大过。
李睿识大叫一声,“母妃,我不解除婚约!我要与沐九娘如期完婚?”
他脑子糊涂了吧?
如期完婚?
他们有订婚期么?
现在庚帖都退还了,这就等同是要解除婚约,雷氏更是把《退亲书》都备好了,就差在原因那栏写进去了。
李睿识是不是脑子有严重的问题,不是糊涂就是进水,他们来就是来刁难沐家,如果解除婚约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提出李睿识要纳侧妻、侍妾的事。
沐容冷冷地瞥了一眼,“你是不是七尺男儿,有你这样出尔反尔的?”
此刻,五皇子更是对沐容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儿沐容若不是为了沐家的名声,许也不会这么做,弄不好沐家就是在装低调,沐元济与范五娘的女儿,这二人皆是人中龙凤,怎么可能生一个傻痴儿的女儿。
传言误人啊!
最不可信的便是这传言。
人家明明一个活泼可爱,美丽可人,还过目不忘,拥有状元之才的姑娘,硬是被说成傻痴儿了。
李冠跟着附和道:“睿识,不是本王说你,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早前误信传言,就羞辱沐家,现在证实传言属虚,你又要返悔,不带这样的。”
沐容挺了挺门板似的胸膛,“本姑娘瞧不上你!你虽记忆力不错,若论操守德行,着实太差,我们沐家最重品性,讲的是忠君爱国,男子更要以诚信立世,说出的话一口唾沫一口钉,你都说了要退亲,两家也还了庚帖,我三婶把《退亲书》备好,你现在叫嚷着不退?李睿识,你觉得可能吗?你觉得沐家与沐家的体面、尊严就如此不值钱。你返悔,抱歉,我沐家不接受,若是个男人,就赶紧让你母亲把退亲书给签了,别到时候闹出去,扫了彼此的脸面。”
李睿识这会子不干了,将脸一转,“随你怎么骂,亲事我不退了!”
小人就小人,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如此厉害的,他绝不会放过。他最讨厌的便是那种瞧着生得不错,却是满脑子草包的姑娘,他喜欢有才学的女子。想几年前的金达兰,这可是天下第一才女。
金达兰被配给大皇子做嫡妃,他只能巴巴儿地瞧着,如今遇上沐容,出身、才学都是好的,模样也不差,当然他得将她精心养大,给她好吃好喝好玩,想来他日也不会丑,可这会子她居然要退亲,还是他该死的早前同意了。
沐容冷声道:“这是什么怪性子,推着不走,打着倒退!父母命,媒妁言,这种事,由不得你。祖母,把他拖出去,请左贤王妃签了退亲书,亲戚不成情义在,往后我爹和长兄还在京城做官,请左贤王妃多多关照……”
讨好的!
拍马屁的?
一屋子的人盯着沐容。
老太君更是哭笑不得。
左贤王妃也是左右为难,“沐九娘,你真决定了?”
“左贤王妃,睿世子这会子受了刺激,你宽慰几句就能回过神来,快将退亲书签了吧。”
被一个小丫头追着退亲,如果再不退,左贤王妃也没脸面了。
一个小丫头都能如此果决,她更不能出尔反尔。
左贤王妃苦笑:“传言害人!”她握了笔,“你说得没错,人无诚信不足立世,是我们失礼在先,我代王爷签了退亲书。皇后娘娘那里,我会入宫亲自赔罪。”
不得罪皇后,已经开罪了。
她总不能里外都不人,这件事还不能再纠缠,若继续下去,只会被人小瞧。
“辛苦左贤王妃,若他日回京,还请帮我给皇后姨母捎封信。”
左贤王妃与老太君各执一份《退亲书》,令冯氏将左贤王妃送回了客院小憩。
李睿识还在那儿大呼小叫地埋怨左贤王妃,“我不退亲,你是不是把退亲书签了?”
“人无诚信而不立,我不能言而无信。睿儿啊,你若喜欢沐九娘,就待她好,若她对你动心,我瞧沐家还是愿意再把沐九娘许配你,老太君提的要求太苛刻……”
老太君的意思:有了沐九娘,就不能再纳娶别人。
那不是他李睿识往后唯有沐容一个妻室。
“退了还可以再求娶,不是断了以往之路,我李睿识瞧中的女子,我看还有谁敢与我抢?”他可是左贤王世子,不长眼的就先给灭了,只是他的心脏小小的紧张了一回。
待左贤王妃mǔ_zǐ离去。
李乐昌不解地道:“祖母,其实若睿识真心求娶,将九妹妹许给他也不错。”
雷氏轻斥道:“乐昌,你忘了老祖宗说的话。”
老祖宗说过,沐家可以走得更远,走得更高,而能领沐家更高更远的福星是沐容。沐容是傻子,老太君与雷氏为何依旧疼宠,还不是因为老祖宗叮嘱过,否则他们才不会疼宠一个傻子。
即便,她是沐元济的女儿,但凡爱惜名声的,谁喜欢有这样一个嫡孙女,老太君与沐家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沐容“夭折”,沐容能平安长到现在,也是因为老祖宗的叮嘱与告诫。
雷氏道:“老祖宗可是活神仙,他的话岂能有错,听他的没错。我们就等着九娘带着沐家一飞冲天。”
她笑得意味深长。
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沐容要与李睿识退亲,甚至于大闹,老太君也成全了,老太君今日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沐容,她更是信了老祖宗的话,不仅她信了,便是雷氏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