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俊来低垂着头:不过一封家书,潘氏竟然能保留至今,这分明一早就有防备。
柳氏亦从中瞧出了端倪。
韦氏在猜测:老太太害人留下了证据?怎么可以留下这样明显的证据?以她对老太太的了解,老太太虽然识字不多,可也不是如此蠢笨之人。
说到蠢笨,在这家里,最蠢最笨的当属沈俊来,这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行事只凭自己喜好的男人。
老太太似乎根本不知道这封信的事。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沈俊来冒了老太太之名向潘氏求取毒药。
沈俊来为了家业毒害长嫂,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潘家那边,听说沈俊臣要降潘氏的位分,又闻要送潘氏去庵堂,兄弟三人带着三位太太都到了沈家,三房都是有姑娘的,一旦潘氏的罪名落实,连潘家未出阁的姑娘都要受连累。
到了沈家祠堂,潘氏取出钥匙,“大哥,你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封数年前老太太写给我的信,是沈二老爷的笔迹,署名是老太太的名讳。我没有毒害石氏,但我不否认,石氏的死与我有些关联,可我是被逼的,我早前不晓他们要害谁?直到石氏仙逝,听闻她从病倒到离逝不过七日,我才知晓,七日绝命散是他们给石氏预备的。”
沈容可不认为潘氏无辜,她早就猜到老太太要害石氏,却帮着寻了毒药,藏入金钗捎回石台县。
潘大老爷取出信,朗声读了起来。
祠堂里,静寂无音。
沈容死死地拽着衣袖,三页纸,有一页半都是说石氏如何专横,怎样把持银钱,这语气着实像极了老太太素日说话的腔调。
潘大老爷道:“沈俊臣,你要降我妹妹位分,送她去庵堂,这封信足可证明她是被逼的,便是到了大理寺公堂,我们潘家也不会失礼。沈老太太是婆母,她逼自己的儿媳预备毒药,我妹妹能拒绝?何况,这封信虽指出她想害石氏之心,也只是猜测,我妹妹之过,却不及沈老太太的十之二三。这真正该被世人指责、辱骂的,是她这个婆母,因不容儿媳动了杀人害命之心。”
老太太是沈俊臣的母亲,他总不能严惩自己的母亲。
这一回,怕是他当真要被御史弹劾了。
如果潘氏认罪,反倒容易。
这杀他原本的主谋是老太太,他要如何办?
事情陷入了僵局。
沈俊臣不能再罚潘氏,潘家人一旦真恼了,是不怕把事闹大,那时,沈家将会颜面全失,就连他也会受人质疑。
潘大老爷道:“你要降我妹妹的位分,我们潘家不同意,除非你先问沈老太太之过,否则,就不许罚我妹妹!”
沈俊臣一脸痛楚,不还石氏以公道,沈宛不会答应;可治罪老太太,便是他不孝;现下又证实,最大的主谋是老太太,潘氏最多就是预备了毒药。
沈容道:“我瞧之前老太太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这封信的事。是不是有人冒了老太太之名写了这封信!”
老太太大呼一声,“是我让二老爷写的信!”她必须认下,否则就是沈俊来毒杀长嫂,一旦传出去,沈俊来不仅会丢官位,还会被问罪,只有她认才能保住沈俊来。
沈俊臣不会不管她这个亲娘的,以沈俊臣的孝顺,定会将这件事做好。
老太太想着:唯有她牵连进来,沈俊臣才会出手保她,保全了她,就是保住了沈俊来。她当年还在奇怪,潘氏是如何猜到她的心思,只当是潘氏想除石氏,没想其间还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人跟潘氏写信求毒。
沈俊来揖手道:“这封信是我奉母亲之令写的,谁让石氏行事跋扈,把持家务……”
“二老爷,老太太想掌我娘的嫁妆,我娘不答应,这就叫跋扈,哪家的婆婆想霸占儿媳嫁妆?又是哪家的小叔子想夺长嫂嫁妆的?你说这样的话,还真是不寒臊。”
沈俊来大喝一声:“你一个姑娘,怎就说出这样的话?”
沈容冷冷一笑,“你既敢做,就不敢认?”她要离开沈家,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自然就要替亲娘讨个公道。
以前的沈俊来,看着胆小怕事,没想胆儿大时能让人吓一跳。
“这信就是我奉老太太之令写的,我怎就不认了。”
“不是你背着老太太写的?否则早前,老太太听说这封信,怎会如此意外?”
老太太道:“我以为这封信早就不存在了,大太太突然提到,我才会如此意外。这封信着实是我让二老爷写的。”
这可是一条人命,虽不能马上令人毙命的毒药,却是在几日后再毒发身亡,这是沈俊来的意思。那些日子,老太太总是对李氏、沈俊来夫妇二人抱怨,说石氏怎般行事刁钻,怎般霸道不肯交出府中打理权,沈俊来听得多了,也觉石氏该死。
在沈俊来看来,石氏偌大的家业就该是沈家,既然是沈家的,就当有他一份。家里的富裕日子,让沈俊来与李氏早就生出不该有的贪婪,便是老太太也有贪心。
“好!很好!”沈容蓦地转身。
沈俊臣不会再罚潘氏,甚至不会罚老太太,他为了美名,宁可承受老太太毒害长媳的罪名,也会保住老太太。这是孝道,以她对沈俊臣的了解,这事就不是治家不严,而是恶婆母与刁儿媳之争。
韦氏唤了声“五姑娘”。
沈容放缓了脚步:“小娘,我回仪方院。”
韦氏轻吁一口气,石氏的被害真相真是峰回路转,百折千回,沈容能瞧出的事,韦氏与二三姨娘也都瞧出来了,甚至连柳氏也都看出端倪。
柳氏则在疑惑:她一直觉得沈俊来是个窝囊废,现在瞧来,她自己了晓的沈俊来也只是冰山一角。当遇上狠的,你就得比他更狠。
*
沈容回到仪方院,砚了墨,给沈宛写信,讲了石氏被害的真相,又在信中写道“长姐,我真不该太过急切,选择在除夕夜与他们闹,但我不悔,只是这个家让我越发寒心……”
一个时辰后,沈容就听画兰来报祠堂那边的结果。
“潘家不同意大老爷降大太太的位分,可小太太的位分必须得抬,最后商定——并妻。”
伍婆子问道:“并妻?”
画兰道:“就是学咸城荣国公府三房,两头大,一个左太太、一个右太太,不分尊卑大小,潘氏称左太太,韦氏称右太太。”
沈俊臣弄出个“并妻”一是拉拢韦家,二是宽慰潘家息怒。沈容不得不说,沈俊臣这一招,着实连两家都给收服了。
韦氏早前是平妻,不在乎再成为一个并妻的右太太。
伍婆子道:“谁主持中馈、打理府邸?”
“依旧由右太太打理。大老爷说,虽然潘氏不是谋害先头太太的主谋,但难辞其咎,再则左太太打理府邸时各处出现了错漏,不能再让她主持中馈。左太太说愿意由右太太打理府邸……”
沈容心下悲呛而笑。因石氏之死的真相,老太太、沈俊来、潘氏互相包庇,彼此护佑,就算得晓了真相,沈俊臣也不能拿他们如何,而他们还活得这样的平安、荣华。沈容握紧了拳头,这是气的,更是恼的。
沐云问道:“姑娘,潘氏为什么早前不说出真相,今日才让潘家拿出那封信?”
沈容苦笑,“潘氏防着老太太、大老爷。早前不拿出来,说不准是怕证据被毁,她就会承担骂名。可现在由潘家人拿出,可以威胁老太太、大老爷,对潘氏mǔ_zǐ多了一重保护。”
沈宏、沈宜与潘氏送走潘家三房的人,那封信被锁到一个铁盒子里后,交由潘大老爷保管。
临离开时,潘家三房的老爷冲沈俊臣笑得意味深长。
“沈大人,你有今日,我潘家可是扶持过你,切莫再做伤害我妹妹的事,否则我们潘家可不是软柿子,能任人拿捏。”
这是软软的要胁!潘家握着沈家这么个把柄在,就算潘氏真的做出了错事,沈俊臣也不能拿她如何。
沈俊臣更没想到,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潘氏居然会防他,有这一封信老太太便是害死石氏的真凶,主意是她出的,毒是她下的,按照大周律例,杀人者偿命,老太太就该被打入大狱。
沈俊臣心情繁复地转身离去。
沈宏揖手问道:“娘,你既一早有这封信,早前为什么不拿出来?”
潘氏道:“如果一早拿出,那么背上谋害原配嫡妻罪名的就定然是我,潘氏与你们兄妹也要因此背上骂名。”
潘家给了她生命,生她、养她,她怎能连累娘家。一双儿女是她活下去最大的依仗,她更不会累了一双儿女的姻缘前程。
潘氏在沈俊臣对大姨娘的事上,就有些寒心,关键时候,沈俊臣会牺牲他人,而她是绝不会给机会让沈俊臣来牺牲掉的。
她不是害石氏的主谋,老太太是主谋。
老太太一直不喜石氏留下的儿女,大抵也是因为心下有恶的原因,害怕石氏的儿女有朝一日给石氏报仇。
沈宜不解地道:“娘,一早说清楚,你就不会失去府中打理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