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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容沉默了片刻,方才忆起这夜罗是谁,心里还暗怨白真大师这给她的是什么人啊,蹙蹙了眉,道:“你给我们下迷/药了?”
“是。”夜罗又道:“若是主子想让她们知晓属下与你的关系,下次属下定不会下药。”
夜罗不想让人知道,沈容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做得很好。”顿了一下,又问:“刚才那臭东西便是解药?悦”
“是。”
沈容想着自己梦里又掉茅坑,真真是厌恶,“夜罗,你想跟着我,端看你有没有本事留下,说说你的来历。我们可说好了,你若没本事,我可不会留你的。”
夜罗原是瞧不起这小姑娘,可白真大师执意将他留在沈容身边,自有其原因。
沈容跨过沈宛,扱上绣鞋,披上外袍走到窗前。
夜罗细细地讲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心酸:
他出生时,生母难产,祖母发话“保子不保母”,他落地时不到半刻钟生母身亡。不到三岁家中又逢巨变,祖父流放,家业收没,从早前德州名门沦落为小户人家,他与父亲更是靠着十二亩族田生活。四岁那年,德州发生了一场瘟疫,族人先后染病,便有族人说这一切灾难都是他这个天煞孤星带来的,为了家族的平安,祖母只得下令将他赶出德州城搀。
父亲是个性情懦弱的秀才,又只他一个儿子,自是不允,便带着他离开家族,只不曾想,不到半月,连父亲也病死在逃难途中。没了父亲,他只能沿街乞讨,五岁那年他被江湖中的杀手组织血裳所收养,将他培养成了杀手。
十五岁,他第一次接到任务杀人,之后便开始了他的杀手生涯。
十八岁时,他突地一时兴起回到德州,才发现早已没有夜氏一族,寻到与夜氏交好的白家,才听说当年他与父亲离开后,夜氏族人十之七、八染了瘟疫而亡,便是他的祖母也死在那次瘟疫中,只得他的三叔一家因随祖父流放琼州保住了性命。
又两年后,他趁着去琼州执行一项任务,去探祖母、三叔,才知道在半年前祖父升迁赴任途中遭遇匪贼,一家被匪贼所杀,便是三叔家只得两岁的稚女也没逃过厄难。
他越发相信,自己就是天煞孤星。
这还不打紧,因血裳阁接了一个秘密任务,不知怎的招来了一次大祸,在北齐的血裳阁被齐国皇子带兵搅毁,待他知晓消息时已是数月之后,整个血裳阁化成了废墟。阁主、左右两大长老尽皆没能逃过厄运。
夜罗完全被那场面震撼住了,在他看来,血裳是很厉害的,有许多杀手厌恶做杀手,可因有血裳,便有家。大齐皇家意在铲除整个血裳阁余孽,他离开血裳阁所在地,发现自己被齐国暗卫给盯上了,一路上经历了十余次惊心动魄的刺杀,脸上那道难看的疤痕便是在那时留下的。怆惶之中,奄奄一息的他逃入了报国寺避难,是报国寺的僧人救了他。
在报国寺,他遇到了白真大师,白真大师因他的容貌,问道:“你姓夜?”他答“是”。他又道:“夜登是你何人?”他答“是在下祖父。”原来夜、白两家原是世家、姻亲,夜罗的祖母便是白真的亲姑母。
白真并非法号,而是白真大师的俗家名字,白真在出家为僧之前在德州便颇具才名。
白真大师将他留在寺中养伤,这一养便是三月,伤愈之后,他便跟着白真离了报国寺结善缘。
沈容的小心脏砰砰乱跳,控抑不住激动地道:“你做过杀手?”
“主子,正是。”
沈容歪头审视着他一番,转身便从包袱里取了笔墨,“写份主仆契约。”
“什么?”
“你不是要跟着我吗?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的?签份契约给我,在你有生之年,你是我的属下,只能效命于我,只要你主子我有一口饭,就会分你给半口。”
这小姑娘,不信他!她竟然不信他。
夜罗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她,她居然要他签契约,“主子要我卖身于你?”
“不是卖身,是主仆契约,我是上司,你是下属,以后所有的事你得听我的。卖身是我主你奴,但这是上下级关系,不一样,也不会在官府存档,你子子孙孙更不会入奴籍。期限么……嗯,先定三十年,三十年后你可以辞职养老,安享晚年。怎么样,我这要求不算过份吧。”
夜罗能说不么,很显然,如果他拒绝,这小主子肯定不会信他,更不会用他,他想到了种种可能,也曾想过卖身于她,却独独没想到会有一个主仆契约。
“好,不反对,我们去外头树林里细商签定契约,拿上笔墨纸砚,走吧!”
沈容轻轻地打开房门,与夜罗一前一后到了树林,夜太深,而赶路的人又太累,没惊到任何一人。
沈容一手负后,“你铺好纸,拿着笔写主仆契约,就照我之前说的写,写完之后署上你的大名,再咬破指头按上你的血指印。”
夜罗低头,蹲在一块大石上,借着月光,很快写好了一份《主仆契约》双手递给沈容,她吹了吹,“不错,你这字写得甚好,比我的字漂亮多了,内容又极简洁。”
她道:“按指印!”
夜罗索性咬破手指,大大方方地按了指印,不是按一个,而是将右手五个指头全按上了,沈容笑眼微微,看得出来,他此举搏得她的欢欣。
沈容捧着契约,迈移两步,轻声道:“既然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妨将我的计划告诉你,长久以来,我都在谋划着建立一座天下第一山庄。”
“第一山庄……”夜罗沉吟着。
沈容继续道:“你放心,这山庄做生意、贩消息,偶尔也会杀人,有三杀:大奸大恶者,杀;薄情寡义者,杀;为祸一方者,杀。也就是说,我们只杀坏人、恶人。又有两不杀:善良正直的好人不杀、清正廉明造福一方胆姓的好官不杀!
这第一山庄,分为几部分,有惩恶楼,即做杀人生意;有巾帼楼,即培养一批女子为细作,送往各国刺探消息;再有绝技楼,专门传授天下男女生存之道、一技之长,善厨艺的做厨子,善刺绣的做绣娘;另有百业楼,这是专门做生意,将绝技楼里的弟子送往山庄名下店铺经商。这四楼合一,称之为第一山庄……”
夜罗直惊得目瞪口呆,她居然有这样的谋划。
“夜罗,你说叫第一山庄是不是太高调,高调不是我的风格,应该低调,我看就叫‘末名山庄’。”
夜罗道:“末名?不如叫未名山庄。”
“好,就叫未名山庄。现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择地,择一块千亩之地修建山庄,不用一口气全部建起来,要慢慢建,以你之见,山庄第一处修建的应是哪部分?”
“惩恶楼!”
沈容失声低笑。
夜罗是杀手,他就知道惩恶楼是杀手待的地方。
“我们虽也做杀人的生意,但道亦有道,即便是杀手,也是侠义杀手,更有道义。你以为这山庄建在何处为宜?择地之事就交予你去办,为确保山庄安全,周围需设阵法,所以还得请一阵法师布阵,至于山庄图纸,我会亲自着手设计。我先给你一笔前期经费,是用于择地之用,你挑几个认为合适的地方,交我最后确定。”
夜罗面露激动之色。
沈容道:“血裳阁被毁,若你有合适的人引推荐入山庄,我可以收入麾下,你可直接与他们签定《契约》,直接由你率领。”她取出一个荷包,“这是二万两银票,是你修建山庄的前期经费,建惩恶楼你比我有经验,后面几楼我会拿出具体方案,你照方案实施即可,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未名山庄的大总领、副庄主。”
夜罗接近荷包,揖手道:“主子,往后我如何找你?”
“往后我若想见你时,会在仪方院窗台前摆上一盆兰花,你我之事,尽量不要第三人知晓。”沈容停顿片刻,“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天下几分已近百年,一旦明主问世,我便助明主一统天下。”
若非白真大师与夜罗说的那些话,夜罗还真被这小姑娘雷晕,她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气度抱负,怎不让人刮目相看。
恭敬地道:“主子,属下即刻着办此事,待定下选择,再请主子敲定。”
“记得将所选之处绘成地形图。”
夜罗道:“属下告退!”
“慢着!”沈容唤住了他,低声道:“得空,你设法查查我身边沐风、沐雨姐妹的底细,我总觉得她们二人来头不小。另外,招收人手之事便交给你了,拿得准的,你自己做主收下,拿不准的可报我商议,多个人多个主意。去吧!我在沈府等你的好消息。”
夜罗如夜里的鬼魅一掠而过。
沈容双手负后,嘴里低声道:“白真大师将他介绍给我,只用一人便换走那么大一笔钱,是不是得让他多与我介绍几个能人?”
她现在想起,白真大师比划的三根指头,也许并不是知道她在咸城灯会大赚一笔的事,可以是三十两、三百两,她却大手一甩给了三十万两了,罢了罢了,已经给出去的东西,没道理再讨回来,就当她当时脑子进水。
沈容回到女香客院,爬上火炕,沉沉地睡去。
*
天明之后,庙祝熬了米粥,众人用罢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沈宛瞧着庙祝不易,又添了十两银子的香火钱,梁宗卿几人也各出了些许香火钱,告别庙祝启程前往京城。
当日二更,一行人进入京城,彼此告辞,各归各家。
沈容回到仪芳院,石妈妈令粗使丫头备了香汤,沐浴之后喝了两碗羹汤便歇下。
翌日,沈容还未起身,便听到一阵说话声,却是沈宜拉了八姑娘、十姑娘过来探她,三姐妹叽叽喳喳说得好不热闹。
“沐雨说,大姐姐、五姐姐给我们带的礼物都进了仪方院呢,让我们来这里取。”
十姑娘年纪最小,漂亮的眸子闪亮得如同夜空的星子,“五姐姐答应给我带饯果、张记绣坊的帕子、兔子花灯呢?”她一抬头,就见花厅里搁了一口大箱子,那上面可不就有好几盏漂亮的花灯,立时奔了过去,然,却晚了一步被沈宜抢夺了去。
沈宜已提起一盏漂亮的莲花花灯:“这是我的!”又挑了个美人图案的花灯,“这也是我的。”怀里还托着那只兔子花灯。
十姑娘蹙着眉头:“兔子花灯是五姐姐答应给我的,你怎么能一下子占这么多?”
“怎么?你有意见,五姐姐最是疼我的,这最好的自是我的。”
沈容听到耳里,沈宜还真与本尊前世里一个样子,沈宜前世到了十五岁一直迟迟未议亲,现下想来,她一早许就与临安王世子好上了,而潘氏又最是护犊子的,定是千方百计全了沈宜的心意。
八姑娘并不吱声,看沈宜几乎把数盏花灯都挑走了,每盏花灯都很漂亮,花花绿绿很是喜庆。
十姑娘跺着脚:“九姐姐,你怎么全都要?”
八姑娘则是央求道:“九妹妹好歹也给我和十妹妹一两盏儿。”
沈宜看着她和丫头手里拿的花灯,为难地看了良久,方才两盏认为丑些的,突地发现里头有两盏马生肖的灯,一只是马儿飞奔,一只是马儿仰头呼啸,做得很是好看,犹豫一番,将马儿呼啸的递给八姑娘:“家薇,这盏给你,你是属马的?拿去正合适。”
八姑娘眉头锁得更紧了。
“六哥、七哥也是属马的呢。”
小环笑盈盈地附在沈宜耳畔,“九姑娘,那美人花灯点上火,夜里头会转,是美人跑马灯,最好了,不仅得猜中谜语,还花了银钱才买回来的,这可是五姑娘千挑百选送你的。大姑娘、五姑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你,大姑娘常夸,说九姑娘最是个友好兄弟姐妹的,我瞧着你也是个极好的,过上两年,定会如大姑娘一般名动京城呢。那马形花灯是给六爷、七爷的,那蔷薇花灯是给八姑娘的。”
沈宜乐得笑眼眯眯,想着还有旁的好东西,不愿惹了大姑娘、五姑娘厌烦,自取了丫头手里提着兔子花灯,“家莉,这是你的。”
“谢九姐姐!”十姑娘欢喜地接过,怎么看怎么欢喜。
沈宜又将蔷薇花灯递给了八姑娘,已自觉地将两匹马形花灯放下。
她看了看丫头手里提着的四盏灯,“还里哪盏是给四姐姐的?”
小环茫色道:“九姑娘挑一盏着丫头给四姑娘送去,你们姐妹兄弟的是五姑娘挑的。”
几个姑娘立时明白,自家姐姐看重她们,二房的四姑娘不过是随便送一盏就行。
沈宜自是舍不得那盏莲花和美人跑马灯,挑了个荷花灯交给一边的丫头,“这是给四姑娘的,你给她送去。”
丫头领命,提了花灯去了漱玉阁。
沈宝刚从老太太屋里请安回来,除夕夜三爷沈宾、李氏被关在祠堂就再没放出来,便是整个年节也没露面,不仅是沈宝瘦了,便是沈俊来也憔悴了几分。老太太早前还怜惜李氏,可经不住沈俊臣兄弟说,李氏配不得沈俊来,便也认了,整个年节老太太、沈俊来都在谋划着另娶哪家的官家小姐为嫡妻。
老太太坚持将李氏降为平妻。
可沈俊臣不同意。
这会子,见沈宜的丫头送了盏花灯过来,“四姑娘,这是大姑娘、五姑娘给姑娘挑选的礼物。”
沈宝因挂念李氏的事,近来就没睡个好觉,眼睛底下就是一片黑青,问道:“九姑娘三个可有花灯?”
“有的,是三位姑娘先挑的。”
“她们挑了好的,这不好的就给我了,当我是叫花子不成。”沈宝一把接过花灯,快速抛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什么时候二房的嫡长女竟是连大房庶女都不如,这也太欺人?”
丫头愣住,没想沈宝脾性这么大,气道:“这可是我家九姑娘用心帮你挑的,说这灯漂亮,我家九姑娘可喜欢这花灯。”
“就她的性子,若真得她喜欢,会送给我?”
丫头语塞,只觉得自己好心来送花灯,被人踩毁了花灯不说,还平白招了一场训骂,蠕动着嘴唇,一转身飞野似地跑开了。
丫头回到仪方院时,沈容已经梳洗完毕,正陪着几个妹妹在花厅说话,还打开了大箱子,从里面取了几个布包,将最大的一个递给了沈宜,“这是九妹妹,你要的几样饯果吃食,张记绣帕,喏,还给你买了两把张记的青绸花伞,知你爱红紫两色,各买了一把。”
沈宜迫不及待地接过,当即打开布包,看着里面几样纸包,一闻就是点心饯果。一侧有个绸布小包,启开一看,里头竟是六块上等丝绸,或银白色、或茫白色,又或淡紫、浅粉色,上头都着沈宜喜欢的大红或大紫色的花样子,帕子周围还用红紫色的丝线绣了缠枝纹,一角又特特绣了个“宜”字。
沈容又拿了个小些的递给了八姑娘,里面也是几包点心,再几方帕子,又得了一把青绸花伞。
十姑娘的礼物与八姑娘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