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算将以后的课程全部录音,等她意大利语有了基础之后再慢慢回放,自学吸收。
中午下课的时候,甘甜甜跟着乔托往外走的脚步不由一顿,她视线停在收拾教案的老师
身上,踟蹰着要不要去找老师问问毛佳佳这种情况所属的具体病症,以及处理方法。
可她转念再一想,又觉得问了也没用。
现在不是问医生怎么做能帮到毛佳佳,而是怎么做能让毛佳佳自愿被帮。甘甜甜直觉毛佳佳不会认为自己有病,就像没有几个奇葩觉得自已很奇怪一样。
*****
甘甜甜下了课,就去了龙城酒楼,一是想拿回她的背包,二是她想给老板娘提个醒:昨天晚上她那么戏弄那俩黑人,现在想想,按照中国人的思想,她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集结了其他人来寻仇。
而毛佳佳目前没有出现攻击人的行为,她还是比较不担心,大胆地认为再跟她暂住个三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结果,等她到的时候,却诧异地发现,这个点儿本该敞门营业的酒楼,居然在大门上挂了“中午取消营业”的牌子。
甘甜甜探头往里望了望,注意到酒楼里已经开了灯,小琪站在收银台后,像是在打电
话。
于是,她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她甫一入内,门梁上的风铃便“叮铃”作响,小琪听见响动,惊喜地抬头道:“你们回——”
待她瞧见甘甜甜的脸,又登时塌了表情。
“怎么了?”甘甜甜纳闷地走过去,手撑着收银台的桌面,左右环顾问道,“怎么这副表情啊?你在等谁?今天怎么不营业了?出了什么事儿?老板娘呢?”
店里除了小琪,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连新招的几个年轻跑堂也没在。
“甜甜......”小琪沮丧而又愧疚地,将手上座机的听筒放了回去,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我们干坏事了......”
“啊?”甘甜甜登时脑补出了一个,比偷税漏税还要严重的罪名,“你们洗钱被发现了?!”
小琪:“......”
“不是啊!”小琪哭笑不得,她瘪了瘪嘴,说,“毛佳佳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叫做不见了?”甘甜甜莫名其妙,“她是反常地出门了?还是原地化作一股白烟消失了?”
“都不是啊!”小琪带着哭腔,伸手给了她手臂一巴掌,嫌弃她的不正经,“今天早上你没在,我们几个起床了后,兰叔就打电话把老板娘叫到了家里,然后兰叔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当着毛佳佳的面儿给说了......”
“然后呢?这她就走了?”甘甜甜不信,反问道,以她对毛佳佳的认识,她一定会把黑水反泼回兰叔或者甘甜甜身上,比如:埋汰他俩勾搭成奸,而甘甜甜看自己不爽,给兰叔吹枕边风故意诬赖她,想赶她出去之类的......
她还没脑补完这一段狗血的片段,就见小琪以一种同情而又悲悯的眼神瞅着她,难启齿地支支吾吾道:“她不承认,她说是兰叔昨天晚上想强了她,她不愿意,兰叔就想今天污蔑她,逼她就范......”
擦,比她想象得还严重,甘甜甜囧囧有神地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摆手示意小琪继续说:“她还说昨天晚上你也在,还帮着兰叔欺负她,狰狞地笑着剥她的衣服......”
甘甜甜:“......”
甘甜甜彻底被毛佳佳打败,她额头“嘭”一声磕在收银台上,安慰自己被黑的心灵,不住默念:不能跟精神病一般见识......不能跟精神病一般见识......你要是猜得到精神病的言行,你也就成精神病了......
她缓了半场,自我纾解完毕,鼓起勇气抬头问道:“然后呢?”
小琪闻言顿时又哭丧了脸:“然后老板娘就说让她去医院看精神科啊!然后阿南还实诚地补了一句,反正她有医保,不用担心住院治疗的费用!毛佳佳当时脸就青了,跟得了狂犬病一样,逮着所有人挨个喷了一头一脸的口水,拎起桌上的包,冲出门就走了!”
甘甜甜闷-哼一声捂脸......
精神病人敢这么直接刺激嘛?!
“现在怎么办啊?”小琪急地在柜台后手足无措,“大家找了几个小时了,都找不到她!她电话也关机了......怎么说也是同事,她要是出事,我们也是会难过的呀......”
我也不造啊......
甘甜甜难为地垂着脑袋:“意大利坐火车又不用实名制,除非她坐飞机了......不然我
也不知道怎么追踪她......”
“老板娘没让报警嘛?”甘甜甜突然仰头期盼地问道,“能不能报警?”
“报了,可是警察不受理......”小琪委屈地道,”她才走丢三个小时,而且又没有精神病记录,不在目前可受理的范围内......”
甘甜甜跟着焦急,手指头在桌面上不住敲击,速度越来越快,像暴雨砸在桌面上,忽然她动作一顿,蹙眉纠结了片刻后,毅然掏出了手机,在她干净得可怜的通讯录中,选择了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世人总是有很多的偏见,他们见惯了死亡的法-医,就应该是已经对生命持有冷漠无视态度了的,其实不然,他们见惯了世事无常的死亡,反而对生命存在敬畏。
甘甜甜将手机放在耳边,数着里面“嘟嘟嘟”的提示音,连心跳也一并加速。
电话接通的一瞬,甘甜甜神经一下绷紧,她忐忑地脱口而出:“卢卡!”
电话那头的卢卡笑着应了一声,说:“赶天天,怎么了?我觉得,你似乎有些着急,出了什么事情?”
甘甜甜抿着唇,鼓了鼓腮帮,叹气说:“我室友不见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一片安静,不知道是在无奈她的大惊小怪,还是依然在耐心倾听。
甘甜甜硬着头皮只能继续说:“我怀疑她有精神病,昨天情绪一度失控自残,今天早上又受了刺激,然后现在......”
“赶天天,”卢卡的声音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说,“你跟她住在一起?”
“是的......”甘甜甜怔了怔,下意识地回答他,“她跟我住在一个卧房里。”
“......”
电话那头又没了声音,甘甜甜茫然地抬头跟小琪四目相对,她实在是摸不清那位国际友人的心思。
文化差异文化差异......她在心里不住默念。
“赶天天!”卢卡猛然唤她道,一字一顿,用命令的口吻说,“你,现在,去大广场上等我!”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甘甜甜捧着手机更加莫名其妙......
哥!你让我把话说完啊!我只是想问你要弗兰科的手机号码,让他帮我走个关系立案找人呐!
*****
甘甜甜跟小琪交代了一声,就去大广场赴约。
龙城酒楼离市中心不算很近,甘甜甜生怕卢卡早到了等她,出门直接上了公交车,买了张1.2欧的车票。
这钱放在国内都够打的了。
十五分钟后她在大广场对面到了站,脚下不停地直奔进广场内。
卢卡果然已经到了,他今天穿着件宽松的棉质t恤衫,下-身是条运动裤,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甘甜甜站在他面前喘了喘气,正打算抬手跟他打个招呼,结果卢卡脸色明显一沉,竟以一种强硬的口吻训斥她:“赶天天,你在明知道室友是精神病,并且有过激行为的前提下,居然还敢跟她继续住在一个卧房中?!”
甘甜甜愣了愣,她下意识就开口辩解:“可她目前只有伤己行为,并无伤人行为。”
卢卡面色更沉,他一双茶色的瞳孔骤缩,眉头紧锁,整个人竟是散发出与之前不同的气势来。
卢卡一头金棕色的发丝柔软微卷,一向被他打理得很有型,他喜欢把刘海吹出一个弧度悬扣在额头上,再让正中稍长的一缕虚虚搭在鼻梁前,两侧的头发向中间聚拢,露出整个小巧精致的脸骨。
只不过今天,他头顶的刘海有些塌瘪,两侧的头发也散乱在了脸颊旁,本是一个越发随性的发型,配上他风雨欲来的表情,此时看来却像是雄狮的鬓毛。
甘甜甜茫然地仰头与他对视。
“赶天天!”卢卡莫名气急,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们中-国人,是不是胆子都如此大?!”
这地图炮开得真精准......
甘甜甜不由联想到撬锁霸占民宅、逃税偷税漏税,顿时灰溜溜地摸摸鼻子,视线四处飘移,讪讪地鼓了鼓腮帮,不敢与他对视。
大广场上人来人往,只有他俩立在正中,站成了一对木桩。
“喂!”在收获了不少探究的视线后,甘甜甜抿了抿嘴唇,率先打破僵局,微微带着些讨好,仰脸道,“我们这样,很奇怪。”
卢卡在她面前抱着双臂,沉默不语。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甘甜甜两手合十在他面前晃了晃,为了毛佳佳一命,示软示得很无赖,“胆子大我错了,以后我胆小一点儿......”
“......”卢卡似乎是在分辨她话里的含义,中国人喜欢说话绕弯,他纠结了片刻,脸色稍霁,垂眼看她,说,“所以,你找我什么事?”
不是你找我的嘛?你让我在大广场等你的啊?甘甜甜错愕的词穷了片晌,只能把电话中没说完的话说完,她道:“我想问你弗兰科的电话号码......”
“你要他电话做什么?”卢卡眉头又拧了起来。
“中国人的习惯......就是喜欢办事儿的时候找熟人......”甘甜甜举手自黑,“我想让他帮忙立案找室友。”
“这件事不归他管。”卢卡不赞成地瞥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蛋疼她所谓的,中国人的办事习惯。
“那怎么办啊,这事儿谁能管啊......”甘甜甜呐呐道,“万一我室友又自残......”
卢卡不等她嘀咕完,冷淡地插了一句嘴:“你室友叫什么名字?”
“maojiajia!”甘甜甜迅速答道,“mao——jia——jia。”
卢卡又垂眸瞅了她一眼,取出手机偏头打电话,也不避她。
意大利人日常说话语速很快,甘甜甜除了能捕捉到卢卡语句中发音生硬的“毛佳佳”,与一再强调的“cinese”外,便再什么都听不懂了,她一头雾水地等待卢卡挂电话,眼神期待地
凝视着他。
卢卡这通电话持续的时间很长,他耐心地说说停停,电话那头似乎是在不断给他转接到其他人手上。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卢卡的表情终是在不断变换中,停在了一个眼神明显透出股遗憾的表情上。
他叹了口气转头,俯视着甘甜甜摇了摇头,换回了英语:“你的室友,在今日早晨11点27分,乘坐飞往马德里的ny890次航班,已经出境。”
“......哦”甘甜甜心情瞬间变得很复杂,她动了动嘴唇,神色有些怏怏,眉眼低垂,兀自盯着脚下的长方形地砖。
她不喜欢毛佳佳,甚至烦她,有时候忍无可忍地想伸手掐死她。但是在未知的生与死的面前,厌恶或者愤恨,却都是不值一提的情绪。
卢卡垂头看着她,静静地陪她发了一会儿呆后,语气徒转温柔:“如果你担心......”
甘甜甜期待地仰头,却听卢卡继续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请上帝保佑她。”
甘甜甜压下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我不信教”,只觉手腕一紧,人已经被卢卡拽着往大教堂方向飘出两米。
摩德纳的大教堂很是有名,只不过外观一直在修缮,脚手架与大幅的围布从来没有摘下来过,所以甘甜甜理所当然地以为,连它内部,也应该是不允开放的。
却不料,卢卡熟门熟路地拖着她,径直推开了大教堂的偏门。
中国人一直有佛门净地的说法,一入佛寺,只闻暮鼓晨钟、虫鸣鸟语,似乎再崩溃的心境,都可以转眼烟消云散。
仿佛神明与信仰的力量,就相当于一大包活性炭,能把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吸收干净。
往昔不过一场繁华大梦,灵魂似乎随着懵然安静下来的四周,在自省回溯自己的过去。这是甘甜甜第一次踏入教堂的感受。
大教堂内部与外观一般的宏伟壮阔,穹顶高悬,四周石壁上全是大幅色彩已有些暗淡的画作,石柱已有些斑驳脱落,长长的大厅里整齐地摆满了长椅,正前方正对耶稣圣像。
卢卡貌似清楚,中国人并不信教。
所以,甫一进入教堂的门,他就放开了甘甜甜的手腕。
卢卡虔诚地在正对中央十字架的位置单膝虚虚跪下,微垂着头默默祈祷,右手在胸前划十。
甘甜甜下巴微抬,静静站在他身旁,视线一一走过教堂内的壁画,表情肃穆安恬,目光中透出敬仰与尊重。
她曾听说,中世纪的画家,常常会将一生挥洒在教堂的壁画中,无求利益与权势,只因职业与信仰。
信仰么?甘甜甜视线收回,停在卢卡身上。
卢卡在默默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词句,嘴唇翕合,长翘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上帝说:我们身边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卢卡向上帝替毛佳佳祈祷完平安,起身向甘甜甜示意。
甘甜甜点头与他出了教堂,回到大广场上,甘甜甜说她要回龙城酒楼告诉其他人一声,避免大家再继续做无用功。
卢卡送她到公交车站,甘甜甜在他身边,目光向他身上瞟了几瞟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卢卡,你受伤了?你的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
卢卡怔了怔,眼角堆起几道清浅的纹路,笑着打趣儿用英语说了个感叹句:“好灵敏的嗅觉!”
甘甜甜猛然间居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微囧地唾弃自己:诶哟,你为毛不好意思?人家又不是在夸你鼻子长得好看,真是的......
“之前工作的时候受了伤,所以,现在才有这么长的一段假期。”卢卡耸耸肩,轻松笑道,“今天早上去复诊,伤已经快好了。”
“你是怎么受的伤?你的工作很危险?”甘甜甜仰头,情真意切地道,“下次要小心。”
卢卡若有所思地点头,却明确地回避了她的问题,用下巴示意她说:“你的车来了。”
没等到卢卡所谓的,对她亲自解释他的职业,甘甜甜有些失落地上了车,向他扯出笑容道谢道别。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甘甜甜想,或许这就是外国人需要的私人空间与距离吧。
她终归,是个隔着半个地球的外国人。
*****
甘甜甜回到龙城酒店,老板娘跟其他人都在大厅坐着休息。
甘甜甜叹了口气,拉着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说:“毛佳佳已经出境了,坐了飞机去马德里。”
一语惊四座,四座表情各异。
“怪不得我们找了半天都找不到,原来她已经去了西班牙啊!唉!”兰叔累得直喘气,“跑得也真够快的。”
“对的呀,”阿南惋惜地道,“佳佳姐平日对我们也挺好的,怎么突然就......”
甘甜甜心事重重地靠坐在椅背上,也不说话。
他们回忆毛佳佳的正常,思索她的不正常,她就那么神色疲惫地侧身听着,直到老板娘伸手推了推她肩膀,甘甜甜才回过神来,低哑着嗓音问她道:“阿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很累啊?”老板娘体贴地说,“听兰哥说,你一晚上没睡。下午要是没课,就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甘甜甜眉宇间全是倦色,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清了清嗓子:“行,那我这就回去了。”
她推开椅子站起身,小琪已经跑去员工柜前将她的背包取了来递给她,甘甜甜接过道了声谢,正要背着出门,却听老板娘又好奇又试探地问了句:“甜甜,你怎么知道毛佳佳已经出境了?”
对啊,出入境记录,不是人人都能查看的!
甘甜甜的动作闻声顿住,半晌后,她故作轻松地一语带过,微微扯了扯嘴角说:“找了一位当警察的朋友问的。”
她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将功劳全部推给了弗兰科:“就是经常在大广场附近巡逻的巡警——弗兰科。”
“哦哦,”老板娘应了声,徒然转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好姑娘!干得好!”
甘甜甜:“?!”
“你别看意大利男人虽然花,没事儿就喜欢放电勾三搭四的,”老板娘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她手背,话题转得又快又莫名其妙,“但是结婚后,很有担当的!”
甘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