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不欲偷听她的私人交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先出去,就听到苏婉道:“蔺姨,四哥在不在,我有点事想问问他,好的好的,有空我一定去玩!”
他又住了脚。
“小婉,我是四哥。”电话换人了,听筒声音蛮大,响起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很浑厚。
“四哥,”苏婉很亲热地叫道,“蔺姨太热情了,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你要再不接电话,我就只能落荒而逃了!”
“哈哈哈哈!我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这样。幸好我听到是你的电话,赶忙过来把话筒从她手上抢下来。要不然,待会儿她就该问你有对象了没有。你要说有,她就会问对方是谁,是哪家的小孩,家庭情况怎么样,他父亲是谁、母亲是谁,查对方的祖宗八代。要是你说没有,那更惨,她会很热心地给你列出一长串大院子弟名单……妈,我哪敢说您坏话,这是在夸您关心人呢!对吧,小婉?”对面响起青年男子爽朗的笑声,笑声中还有些戏谑之意,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对他母亲说,带着浓浓的笑意。
不过他没有像那位蔺姨一样,光顾着聊天,说了几句以后,他就问苏婉打电话的来意。
“是这样的,四哥,我有个朋友,手里有点美元,想换成人民币,但又嫌人行给的牌价太低……”苏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当多大点事儿。你让他找我,有多少我都吃下,不会让他吃亏的。”对方漫不经心道,“对了,他手里有多少美元?”
苏婉转头,看沈城。
对方没说兑换价,沈城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如实相告。
对方感觉很敏锐,发现苏婉没说话,立即明白过来:“小婉,你朋友是不是也在?在的话,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直接谈。”
“好!”苏婉很听话,就将话筒递了过来。
“您好,我叫沈城,是……苏婉的朋友。”沈城吸了口气,看看苏婉,在电话中承认是她的朋友。
苏婉眉开眼笑,笑得很开心。
“沈城是吧,你是小婉的朋友,听上去年纪应该也不大,那我就托一个大,叫你小城。”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不如苏婉那么亲热,但也还算友好,“你手头有多少美元?如果不多,我就都吃下,看在小婉的面子,我不会让你吃亏。现在市面上,一美元换人民币是五块六毛,我就按这个价给你,你看行,我们中午就见面,要是你有别的想法,我也可以帮你找别人问问,不过不保证能给更高。”
沈城放心了,这是位讲究人,因为是苏婉牵的线,对方不屑于占他便宜。
“四哥,既然苏婉这么叫您,那我也跟她一样,叫您四哥了。”面对讲究人,沈城也不拿大,说话很客气,“五点六您是在埋汰我,多的话我也不多说,既然劳您帮忙,一口价,您给四个就行了。”
对面笑了,说话中也多了那么点热度:“四个不行,你这是让我没脸见小婉。这样好了,我们各让一步,五个!你不吃亏,我也赚点手续费,就这样了!”
“那行,我这边一共有两万……”能多一个点,沈城当然乐意。而且安全,黑市看着高,可大家都是在投机倒把,怕被公安逮,面对面多是小额交易,数量高必须去他们藏身的窝点。
去了人家的地盘,别说公平交易,搞不好内裤都会被抢走,最后要来个杀人灭口,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这位四哥明显也是大院子弟。
大院子弟坑人也分对象,对于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通常都是各让一步。只有碰到自己能吃死的对象,才会往死里坑对方。
不说有苏婉当中间人,他自己的美籍华人身份,也足够让对方客客气气了。
和体面人交易,比去黑市好太多了,这条线他希望能一直保持。
听到是两万美元,对面大概也愣了。
这年头,大院子弟也不富裕,家里充其量有几千上万的存款。借着父辈的身份,大院子弟能够趁点小钱,能留在手里的,上千块赚头的那就是发财了。
再多的话,他们也怕给父母招事儿,宁可看着钱从面前过,也不敢瞎伸手。
按照刚才谈好的兑换比例,每个美元赚五毛的手续费,足以让他吃撑!
那位四哥都给吓住了,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电话中一时没了声音,让沈城以为线路忽然断了,试探地叫了几声:“四哥,四哥,您在吗?”
“在!”电话中,四哥这才缓过神来,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我说兄弟,你是做什么的?两万美元,我看就我们门口人行分理处的金库,都没你一个人多!这事儿我要重新想想,可别给我家老爷子,招来祸患。”
“四哥,您想多了。”沈城无奈,“苏婉不是正在跟一家美国公司吗?这钱绝对不犯法。我就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室主任,过安检的时候,因为没搜包,所以就带了进来。现在公司要用钱,才想把找个地儿把它换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那我就放心了。”听完他的说明,四哥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又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琢磨什么,随即才缓慢道,“我刚才想了想,这事儿可以做,但我一个人没这能力。如果你信我,我就去再多联系几个朋友,大家一起把这笔美元吃下来,价,还按我们刚才说的,反正不会让你吃亏。”
“行,您说了算!那我就等您信儿?”沈城爽快同意下来。
他知道,这位四哥是个谨慎的性子。两万美元说少不少,但说很多,也不见得。他未必没有能力一个人吃下,只是为了分摊风险,才决定另找几个买家,哪怕少赚点,也要保证安全。
他很喜欢这样的行事方式。
有一就有二,以后,这样的交易次数,不在少数。
“好,你等好吧!我保证把事办得妥妥帖帖,完事儿了,大家都干干净净,不沾麻烦!”对方凭空得了一大笔意外之财,很是高兴,笑声更显亲热。
……
“喂,还在吗?”电话中,响起接线员的声音。
“在,在呢!”电话大厅内,还在等消息的人赶忙扔掉香烟,将话筒凑到耳边,讨好地说道。
“你的线路重新接通,可以继续通话了。”接线员公事公办道。
“谢谢!谢谢您!”打电话的人感激道。
随即,电话中响起对面单位的声音,两人接着之前讨论的工作问题,认真交谈起来。这批订货,两边的厂家已经谈了半个多月。
光是电话往来,就好几次。
在发货前,对面的采购员还会坐火车再过来,他也会和厂里的技术员一道,到对方单位去,吃住都在对方厂子里,协助厂家的技术人员安装设备。
最终的销售收入,估计能有二十万,是全厂一个月的销售收入。不过这笔钱不是一次到账,而是先收百分之三十,等设备安装好,调试完毕了,才再支付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要等设备运行三个月以后,不出问题才会结清。
按照国家定价,厂里能有两万毛利。
上缴给主管部门百分之二十,落到厂里,大约是一万六七。抛开水电、设备折旧等各种开支,纯利润能有一万二、三。
厂子自有留成两千多块,技改经费一千左右,总利润大概不到一万。
全厂一百多老少爷们儿,就靠着这笔钱,发放工资、职工医疗开支,同时还要留出下一生产循环,购买原材料的经费,基本就一干二净了。
在有闲钱的情况下,还能让大伙儿领取点劳保手套、肥皂等职工福利,这就足够让大伙高兴两、三天。
机械行业,挣的都是辛苦钱啊。
销售员认真倾听着对面的要求,掏出小本子,记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