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在县城上高中,你说得吃好点穿好点才不会被人小瞧了,在这上头一年一百都打不住。老大和阿文手上那两块表加起来就两百八了,老大那辆自行车一百五……”
一笔一笔账算的许老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六叔公和许来发咋舌不已,还真不是自己挣得钱花着一点都不心疼。怪不得许老头明知道外面说的难听也不肯分家了。
就是孙秀花自己都越说越糟心,单看着还好,加起来一算,才觉恐怖。
“再说吃的,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你知道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咱们家还时不时吃点细粮,每年分到每个人手上也就二三十斤,想多吃就得去跟人换跟人买,不要钱嘛?
还有这座房子,前前后后花了八百。这么多孩子学费费也要钱。这也就是这几年老二老四工资高了,才能存下一点来,前些年,每个月一分都剩不下。”
许老头闷不吭声低下头。
孙秀花换了一口气:“这笔钱里拿两百算是折给老三的房钱。剩下的我和你还有儿子们平分,老二老四那份也不要了,都给你。”
“至于以后的孝敬就按你说的来,老二每月给你十块,老三每年给你五十斤粮食,我这边也这么来。老大和老四一个养爹一个养娘,不用额外再给。六叔,二哥,你们看这样成吗?”
六叔公和许来发点点头,这分法占便宜的还是许向国。不过许向国养着老人,条件也的确比其他兄弟差一些,所以占点便宜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各家心甘情愿就行。
“我不同意。”四十块钱块钱一百斤粮食变成了十块钱五十斤粮,许老头能同意才怪了,十块钱能干啥:“这么大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许老头已经被逼得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回来不回来都这样。你要愿意分,就按照刚才说好的来。你要不愿意,连十块钱五十斤粮食都没了。”孙秀花抿了抿唇,不能因为没占够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些年便宜占得够多了。
许老头突然凶狠地瞪向孙秀花,举手甩过去:“你是我婆娘,你不跟我过,你想干啥!”
六叔公一拐杖挥过去挡住许老头的巴掌,老头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打媳妇,你可真能耐。”
孙秀花眼睛都红了,许老头脾气不好,年轻的时候,她没少挨打。随着儿子们慢慢长大,动手的次数才越来越少,这十年更是一次都没有。孙秀花知道,那是因为她儿子出息了,老头子不敢再打她。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孙秀花指着许老头破口大骂:“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老头子,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耍无赖。我告诉你,这家必须分,就得这么分。不答应,一毛钱都不给你,你喝西北风去吧。”
“你敢!”许老头目眦欲裂。
孙秀花梗着脖子:“我为啥不敢,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老娘就要跟你拆伙,老娘不跟你过了。”吼完孙秀花扭头就走,糟心玩意儿,看一眼就败兴。
许老头气得浑身直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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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嘉完全不知道孙秀花把许老头给一脚踹了,她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向华从衣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一叠大团结。
之前商量怎么分家产的时候,许清嘉也在边上,许向华留意到女儿小眉头皱着,显得忧心忡忡,以为她是在为家里以后的日子担心。
他小时候受过穷,所以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可不想女儿也遭这个罪。
许清嘉的确是在为家里担心,许向华可是净身出户,这些年他工资大半给家里花了,剩下的估计也没多少。他是个手面宽的,从来不吝啬给老婆孩子买好东西。
许清嘉觉得许向华就算有点钱,肯定也不多,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没房子,这日子可咋过啊,危机感就这么涌了上来。
“嘉嘉别担心,爸爸有钱,肯定不会让你们受苦。”敢净身出户,那是他有倚仗,所以不去争那点蝇头小利。不如姿态摆高一点,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以后他们想赖上来,也有话堵。
许清嘉不由自主地拿过来数了数,八百九,在这个普通工人才二三十块工资的年代,无疑是一笔巨款:“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存的。”许向华笑眯眯地摸摸女儿脑袋,显然被她这震惊的小模样给取悦了。
像他们这些开货车,尤其是跑长途的,工资只是收入的小头,大头都在外快上。运输避免不了空车的问题,空着多浪费,那就带点私货呗。只要胆子够大心够细,一趟下来,赚得比工资都高。
这笔钱就是这一趟去宁波赚的,送完货他们就在当地收了一些海鲜干货。这东西在内陆供不应求,尤其是临近年关,价格更高。这一趟赚的赶得上之前好几趟。
许清嘉狐疑,以许向华这开销,能存下这么大一笔钱?
“华子,嘉嘉。”孙秀花推了推门,推不开,开始敲门。
许向华刚打开门,余光就见许向国步履匆匆地跨进院门,嘴角勾了勾。
“向国啊,你可回来了。”刘红珍如见救星,哭喊着从屋子里扑出去。之前她见势不妙躲进了屋,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刘红珍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肯定不会打那两个小崽子。
阴着脸的许向国迎面就是一巴掌,这一路已经有人把事情都告诉他,他恨不得打死刘红珍,她怎么敢!
刘红珍眼冒金星,错眼间瞥见许向华,踉跄着冲过去直接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地哭诉:“他四叔,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气不过,你打我骂我都成啊。”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分家啊,分了家以后他们咋办?许向国一定会打死她的。
许向华气笑了:“我想分个家还得过五关斩六将是不是,待会儿几个大侄子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上来哭诉。大哥,你就这么干看着,指望着她连哭带闹让我改变主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别什么事都躲在女人后面。”
许向国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又心惊于老四这态度,他这是打算撕破脸了,顿感棘手。
闻声出来的许老头正好听见这话,见许向华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撅老大面子,气了一个倒仰:“你个兔崽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他四叔,我真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打我都成,可你别再气老爷子了,要是把老爷子气坏了可就是不孝啊!”刘红珍目光闪了闪:“这要是传到你领导那,影响多不好。”
许向华脸色骤沉,森森地盯着刘红珍:“威胁我是吧,你去闹啊,最好闹得人尽皆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我先丢了工作,还是老大先丢了大队长这个位置。今天我把话撩在这了,他娘的我就是不要这份工作,我也不继续当这冤大头。”
他故意把事情往大里闹,还把老大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摊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在这里防着,最丢人的那个可不是他,不定多少人同情他呢。
“好你个刘红珍!”气得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的孙秀花抡起拐杖就打:“我先打死你,打死了你,我就去自首!”
院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刘红珍惨叫连连,兔子似的蹿进屋子里,才避免了被打成猪头的下场。
孙秀花怒气冲冲地对着房门呸了一声:“王八羔子!”
许清嘉咽了一口唾沫,老太太威武!
六叔公看一眼两手发抖的许老头,再看一眼脸黑的像墨汁的许向国,凉丝丝道:“想在这儿吵,还是回屋吵?”
许向国当然不想在院子里丢人现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察觉到村民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了,甚至还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不就是去开了个会,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干人又进了屋,村民继续聚在老许家院子里不肯走,农闲时节没事干,这么大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说来他们也好奇,这老许家最后能不能分家,又是个怎么分法。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争吵声,有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细听。对上许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对方干咳一声,默默把挪上前的脚又缩了回来。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堂屋的门开了。
许清嘉看得出来许向华心情不错,不由心喜,看来成了。
“那咱们这就去村委把户口办了。”许向国面色平静。
老四油盐不进,半步都不肯退,他妈和老二老三都站在老四那边,他能怎么办。就连舆论都偏向老四,若死活不松口,钱没了不说,名声就真的要臭不可闻了。他想去公社,阿文想上工农兵大学,风评都不能太差了。
许向华掀了掀嘴角:“好啊!”要不是为了迁户口,他也不会跟他们在这磨半天皮子。
“你们家真要分了?”有人不敢置信的追问。
许向国:“我负担重,爸妈心疼我,兄弟可怜我,一直帮着我,我心里都记着,一直也要孩子们记着,告诉他们大了一定要报恩。可红珍实在……”许向国摇了摇头:“我没用管不住婆娘,没脸再拖累兄弟了。”
许向华瞥一眼满脸沉痛的许向国,环视一圈,发现不少村民的目光温和许多,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老大打小就会来事,就是心思没用对地方,要不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小同志,是你救了我儿子?”江平业笑眯眯地看着许清嘉。心想许向华这糙汉子居然还能生出这么水灵灵的女儿。
许清嘉摇了摇头,把许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从水里拉上来的。”
没见许向国、两个副队长还有会计态度都恭恭敬敬,就连向来心高气傲的许家文,笑容里也带着热情。
人群里还有他们公社姚书记,他的站位排在好几个生面孔后面,可见这几人身份更高。
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着点下级接待上级的郑重与殷勤,说话这人身份肯定不低,让许家康露个脸总不是坏事。
江平业笑容深了深,主动抓着许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阵仗,说实话许家康有点慌,他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江平业见儿子依旧生龙活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还不过来谢谢这位小同志,”江平业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许家康的名字:“小同志怎么称呼?”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许清嘉把许家文拉到了一边。
许家文不悦,许向国特意让许家全回来叫他过去陪着招待人,就是想让他在领导们面前露个面。
江平业什么身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县革委会瞿主任都想讨好他。他要是能给领导们留下好印象,说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这节骨眼上,许清嘉给他添乱,他能乐意嘛,要不是碍着人前,许家文早甩开她了。
许清嘉只当没看见许家文脸上的不耐烦,你妈做的糟心事,还是为你做的,你不收拾烂摊子谁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