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
“我也抄,快些。”
“不必了,我自己……”
“行了!”
第二夜,烛灯下又是两人的身影,只是这一回,无人问,无人言语,笔下飞快,一样的蝇头小楷,刷刷而过。佛经的道理不知几何,只这心思都是十分的诚……
远远敲了四更,经文抄毕,小心地吹干,收拢,莞初又从头数了几遍,一篇不少,这才放下。
齐天睿躺在床上候着,头枕着双臂,毫无睡意。不到一个更次了,她再不说,就一切都晚了。虽说也恨她不知好歹,不如就让她出一次丑,可齐天睿此刻心里头于那金凤、于祭祖早已不甚在意,仿佛一门心思要一件东西,费尽心力筹划,到最后已然忘了初衷几何。
此刻,只想等她开口。
她褪了薄袄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一只小猫儿一样蜷缩在了床里。
她闭着眼睛,绒绒的双睫小蒲扇似地卧在苍白的小脸上,安安静静的。她没睡着,却也不肯看他。
外头的小时钟一点一点的,夜在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齐天睿长长嘘了口气,转过身对着她,轻声道,“丫头,”
“嗯,”
“你今儿是回粼里了么?”
小蒲扇微微一颤,没吭声。
“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
“我……”她轻轻睁开眼睛,朦朦的红烛映在清澈的琥珀中,点点的。“把老祖儿传下来的金凤丢了。”
这么便宜,她就说了,说的毫无波澜,只是语声轻,有些无力。
她不再掩饰,齐天睿略心喜,“丢了?丢哪儿了?”
“不是丢,是当了。前几日我等银子使,不认得那是老货,就给当了,今儿想去赎,不曾想那当铺被别家盘下。”
“哪家?”
“不知道。我都问了,人家都不认。”她轻轻叹了口气,“许是,碰上卷包会的了。”
她认了,自己这一日的奔波,仔仔细细,她尽了力便认了,瘦小的肩膀独自扛,竟是一丁点儿都不曾想到借力,哪怕是自己相公的力。齐天睿不觉咬咬牙,又沉了声道,“我倒是有银子,只是那东西可买不着。”
“嗯,我知道。”
“那明日祭祖,你打算怎么着?”
“不能怎么着。”
“不怎么着?不怕老太太问?”
“怕。”她轻声应下,“不能就这么让老太太瞧见。我想着明儿一早去跟咱们太太说,讨太太的主意。”
“讨太太的主意”……她分明知道这一去,“太太的主意”就是谨仁堂的家法,可当着他的面竟是一个字的怯都不露。清清净净的,无奈的乖巧,这模样若果然是装出来的,也让人信得心甘情愿。怎能不恼,明明是她不知好歹,穷疯了把家传的金凤拿去当,此刻怎的竟是他生了愧意?
“不怕挨板子?”
她抿了抿唇,“怕。”
混账丫头!齐天睿恨声在心里骂,既然怕,你开口求救啊,说相公我做错了,相公你救救我啊,开个口会折了你的寿啊??!强压了火,闷声问,“明儿一早自己去?”
“嗯。”
“睡觉!”
并未觉出他语气的暴躁,她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
天快亮了,齐天睿有些头疼,睁眼看着帐顶两只比翼双飞鸟,并非比翼,一前一后稍稍错开,方可追随……
转回身,手臂搭在外头,丫头竟然睡着了。欠身去给她盖被,不当心碰了她的手臂,丫头不知觉地缩了一下,弄疼她了……
小脸近近的,鼻息轻轻扑在他脸上,苍白的脸颊不见了平日的粉嫩,他抬手未及,一颗圆圆的泪珠儿滚着烛光落了下来,轻轻接住,凉凉的,滑入掌心……
……
天将朦朦亮,莞初一激灵醒过来,身边已经没了人,腾地坐起身没防备手支了身子,“嘶!”疼得咧嘴。
顾不得许多起身下床,出到帐帘外看看时辰,还好,不曾误下。这便赶紧洗漱,衣裳依旧换了平日的,穿戴齐整,坐在妆台前,将将梳好头,就见帘子打起,莞初扭头,那人走进来身上竟是成亲见礼时大红的喜服。
“今年是咱们成亲头一年,福鹤堂传话过来让咱俩穿喜服过去。”
“哦,等我从太太房里回来再换。”
他未言语,走到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莞初正不解,见他弯腰,手中忽地多了什么轻轻插在她发间,金灿灿的凤凰就此飞上了梢头……
莞初木呆呆地看着,一时云里雾里不辨其踪,耳边的声音似那日轻轻哼出的经曲,“盘下万家当铺的是九州行,当家掌柜的,就是你相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