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初的水师终于没有辜负我对于他们寄予的厚望,在最关键的时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将我们已经铁定的败局给扭转过来。
按照我与他当日的定计,苏州水师一路北上,经由海河口一路北上,打了大辽一个措手不及。又有谁能想象的到,大宋的水师居然会不辞千里地悄悄摸了过来,深入大辽内地进行突然打击呢?
再加上新制造出来的那些冲天雷霹雳火之类的新式武器发威,南京城中的契丹权贵们惶惶不可终日,拼命将兵力收缩以宿卫南京,将一大堆的求援信发了出去,却不知道其实大宋的水师虽然声势浩大,人数却只有区区不到万人左右。
梁兴初对于我的意图领会的非常透彻,采取的是集中兵力打击和见好就收打了就跑的策略,一路上走走停停,专拣对方实力薄弱的位置痛下杀手,因此辽人惶恐异常,又摸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想干什么,惟恐南京有失,不得已向在外的大军发出了求救信,他的使命算是圆满地完成了。
当我把契丹人被打退已经回师南京的消息用快马送回太原府的时候,满城皆是喜庆之色,鞭炮响了整整一天,本来已经惊慌失措的大宋君臣们终于将悬着多日的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面。
君臣们先是庆贺了一番后,太宗皇帝有些感慨地说道,“六郎果然不负朕托啊!”
被人撵着打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太宗皇帝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日自己一行人等在数十万辽军的围困之中,仓皇出逃的狼狈景象。
“陛下,如今我军勤王之兵已经陆续到达,辎重粮草不可尽数,后援实力强大,再加上杨大人新胜契丹大军,士气正旺,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臣等建议皇帝再度北伐,一举收复幽云故地!”话不多久,便有太子洗马王钦若进言道。
太宗皇帝是天生的耳根子软,一被眼前的胜利景象所迷惑,再听到小人的几句奉承之言,立刻又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不觉有些意动起来。
礼部侍郎李至大喝道,“此事万万不可!”
群臣一听,不觉都皱起眉头来。
本来李至身为参知政事,就已经是身为宰相的重臣了,可是上回就是因为反对出师北伐,才被恼怒的太宗皇帝给罢了相,打发到礼部的闲散职位上,时间还没有过了两个月,偏偏他又在皇帝的兴头儿上泼冷水,戳皇帝的痛脚,这不是自己找难受么?众人都纷纷替他捏了一把汗,天知道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声令下将他推出午门去砍了。
一直将皇帝护送回太原府行营的宁化军节度使崔翰见状,忍不住站了出来,对太宗皇帝行了一礼后进言道,“陛下,如今北方局势异常复杂,虽然敌军已退,但是形势还无法预料,以臣的拙见,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这个——”太宗皇帝虽然有些急功好利,甚至于有时候有些小肚jī肠斤斤计较,但却不是太昏庸的皇帝,宁化军节度使崔翰为人忠心耿耿,一向勤于王事,这次又是第一个驰援他的地方大员,太宗皇帝对于他的意见总不好当面否定,想了一下后问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崔卿以为应该如何应对呢?”
“以微臣的愚见,不如立刻诏行军大总管杨大人回行辕述职,再作决断!”崔翰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考虑到我身处前方,应该对契丹人的动向比较熟悉一些,于是便提出了这个建议。
“如此一来一返,又要耽误不少时日啊——”王钦若见皇帝的心思又转了,有些不快地在一旁低声嘟囔道。
太宗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对着崔翰点了点头道,“就依崔卿之议,速诏杨延昭回师!”
“臣等附议!”多数大臣们都纷纷表示赞同,剩下的几名持不同意见的也没有再敢多说什么,就此作罢。
王钦若有些怨恨地看了看宁化军节度使崔翰,冷冷地哼了一声,随着众大臣一起下殿去了。
崔翰看在眼里,心上并没有在意,他手握重权,又是外戚,却是不曾将一个小小的太子洗马放在眼睛里面的。
接到皇命的时候,我正在桑干河南岸指挥众人构筑工事,一座永久性的防御工事,真正意义上的城池。辽军一撤,后方的民夫也渐渐地跟了上来,几十万人同时开工,场面倒也热闹非常。
探马已经飞骑传来两百里外的急报,契丹人果然是走了个干净,最后的人马也退回了大同和阳高以北,进入了防御阶段,辽军主力则全速向东收缩,急援南京老巢。这样一来,北方原来属于大辽的应州等桑干河南岸的大片土地,暂时都落入我宋军的实际控制之中。
随同皇帝的使者前来宣诏的还有两名将军,都是四十开外了,受命来接管我手上的jūn_duì。将大军安排好之后,我同七郎一起,带着老令公的遗体,用棺木装殓了,一同向太原府行去。
风雪依然不止,路上皆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际,远山都披上了银装素裹,天地之间顿时显得格外辽阔空旷,被大雪覆盖的,不只是田野和山峦,也包括人世间的一切丑恶。
“六哥——”七郎的斗篷上尽是白雪,将脸色遮了起来,令人看不出他的表情,“若是回了家,如何向母亲大人交代?”
我的耳朵格外敏锐,听得七郎的语气虽然尽量保持冷静,一丝微微的颤抖还是将他此时的心境表露无疑,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声。
历史的宿命终究是无法扭转,杨家一门中的jīng锐,经此一役后损失过半,即便是老四与老五能够如我所知地从乱军之中存活下来,可是一个投敌,陷入了契丹人的脂粉陷阱,另一个出家,看破红尘丧失了血性,纵然活着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唯一能够使我有所安慰的是,七郎终于从这场劫难中逃了出来,虽然还不知道以后的情况如何,起码现在对于我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包括老令公在内,杨家战死的四人也是杨家在朝中地位最为显赫的四个人,经此一役,丧失殆尽,天波府一下子就沦落为大宋朝的二流门第,若不是我带着七郎将江南经营得有声有色,同时又在京师内外广结善缘的话,后果实在堪虑。
我将斗篷上面的帽子掀开,撩到了后面,露出了脑袋来,身上蒸腾着的热气将飘落的雪花顶得向四周飞去,就是落不到头顶上,犹如在头顶上搭了一把小伞一般。自从那日为了解救老令公冲冠一怒后,似乎一身修为又有所突破,原本非常平和的性情也变得有些狂躁起来,若非我平日的性情就很澹泊的话,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老爹他一生都是为了防御契丹人的进犯而战,数十年来无一败绩,今日战死,非战之罪,也不过是人祸而已,且看他临终前已经放下了一切,惟有对母亲大人有所牵挂,便知他已经看破了这尘世的纷纷扰扰,一切都淡了!”我将手扶在露着本色的棺木上,有些感慨地说道,“母亲大人经的事情也比我们多得多,平日里面老爹都在北疆军前驻扎,整个天波府都是她在一力担当,若是说天波府里面能有一个冷静的人,我看非她老人家莫属了!”
七郎也将斗篷上的帽子掀开,露出了面目,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脸色有些微微的灰白,紧紧地跟在我的身旁,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马继续向前走去,良久无语。
“爹爹之死,与那昏君不无关系!若不是王冼在他左右搬弄是非,爹爹也不会去做那有去无回的事情,仅凭我们杨家的子弟兵,从契丹人的包围中脱困,并不是什么难事!”七郎忽然有些愤然地说道。
“噤声——”我听了之后脸色忽变,连忙出言喝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