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兄不要客气,有话快讲——”立刻有人催促道。
郑途想了想说道,“这姓钱的恐怕就是李庶几的死党钱不易,是江南人之,据说家财颇为丰厚,世宦南唐,在当地很有影响力,这次进京赶考怕是想混个功名回去。”
“怎么你老郑知道的如此清楚?你莫非是有什么不轨的企图?”石胖子怀疑道。
郑途笑了笑,没有答话。
只听那钱不易不紧不慢地说道,“诸兄少安毋躁!今日我大宋士子中的栋梁都齐集于此,也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小弟提议,我们不若就在这宴席之上,以上一道菜的间隔作赋一首,谁先作得出来,我等就公推他为大宋士子中的第一高手,不知道诸兄意下如何?”
“好,好!就依钱兄之言——”头脑被酒jīng弄得发热的士子们立刻拍着桌子大声赞同道。
那李庶几见众人都同意了,心下暗喜,进而建议道,“这酒楼之上太过狭小,我们不如去到大街之上,那里有一家张记大饼,生意甚是火bào,客人也多,我们就在店主人制成一张大饼的时间内,完成这场比赛,也好另汴梁城中的官员百姓,知道我们的文名,诸位以为如何?”
“李兄高见——”
“我等自当遵从——”
于是一群人前呼后拥地下了天香楼,喧喧嚷嚷地向街上对面的张记大饼店冲去。
“六月鸭子,不知死活!”良久之后,石胖子恨恨地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来。
“一群斯文败类呵——”七郎连连摇头附和道。
郑途举起手中酒杯又劝大家喝了一杯,然后低声说道,“据小弟的消息,朝中重臣们对于殿试中按照交卷的速度来排名次的做法早有微词,大都希望废除这种暗存已久的潜规则。而圣上对于此事一直是有些犹豫不决,但是心中应该是早已默许,此次他们如此公然挑衅朝廷的威仪,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只能令圣上骤然下定决心而已,若是不信,诸位瞧着看好了,今次殿试的题目定然十分生僻,也决计不会按照以往的惯例来排列名次!”
我心中很是赞同,只是不知道太宗皇帝有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来关注这些无聊士子们,于是半打趣地提议道,“喝酒喝酒,不要因为这些蠢材们影响了我们兄弟的兴致!听说这家酒楼的野味儿也相当不错,你们两个可不要心疼口袋里面的银子哦!”
“哥哥说的是哪里话,小弟虽然有些爱财,却也是知道这兄友第恭的道理的呀!”还没有等郑途说话,那石胖子却早已经不满地叫了起来。
“这样就好——”我笑嘻嘻地冲着石胖子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外面的小厮喊道,“小二,再给我们上两只松仁儿烩雪jī,一定要新鲜的啊!”
“好嘞——客官——”那小厮应声而去。
郑途与石胖子相视苦笑,心里面暗暗做出了散尽囊中之金的准备,看来这位杨兄今天要是不把他们两个吃穷,那是绝对不会放下手中的筷子了。
“混帐东西——”太宗皇帝将内廷密探呈上的密报重重地扔在地上,不停地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脸色气得煞白,几绺胡须也一抖一抖的,显然是愤怒至极。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内侍王继恩连连劝慰道。
“你说,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太宗皇帝依然是怒气难平,也不看自己身边是谁,指着王继恩问道。
“陛下息怒!犯不着为了这些无知的蠢奴们生气!”内侍王继恩一边劝着皇帝,一边猜测着说道,“许是陛下平常待这些士子们太厚,便有些平行有亏的士子们孳生了骄狂之气,将陛下对他们的厚赐当成了他们理所当然的收获,因此才会如此张狂,全然不顾及官家的威仪,着实不该如此啊!”
太宗听了王继恩的话,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点了点头道,“恩,不错!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朕的确是待他们太过优厚了,以至于他们忘了自己应该谨守的本分!不过我家优待士大夫及读书人,却是太祖先皇帝就定下的国策,倒也不能因为几个狂生无德就轻易动摇!”说罢连连摇头,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
王继恩建议道,“陛下,这朝廷上的事情,内臣是不敢乱说什么的,不过却有些平常的感触想讲给陛下听。”
“恩,继恩你说吧,朕听着呢。”太宗皇帝的心情渐渐地好了一些,大方地批准道。
“内臣以前小的时候,喜欢养猫。”王继恩讲道,“猫这种东西呢,喜欢舒适的环境,若是主人家的环境好,你撵它都撵不走,若是主人家的环境不好,纵使你将自己的口粮给它吃,它也总是惦记着外面的天地,一不留神就会不辞而去。因此内臣得出一个结论来,要想把猫养好,首先就得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只要自己家的日子好过,什么猫都是可以养住的。”
太宗听了王继恩的话后,表情凝重起来,“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朕的天下治理得好好的,又怎么会忌惮那些士子们敢同朕闹别扭?几个狂生,不过是一首乐曲中的几个不和谐的音符罢了,朕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陛下仁慧天子,世所不及!内臣能够有幸侍奉在您的左右,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王继恩欢喜道。
“不过却也不能如此放纵他们!身为士子,本应该贤良为本,礼义为先,可他们竟敢公然聚啸街头,惹人非议,有辱斯文,这样的人才朕可消受不起!我大宋万里江山,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来装点门面。”太宗皇帝顿了顿后说道,“你私下里去知会赵相一声,就说朕打定了主意,今次殿试的规矩要改一改了!”
“内臣领旨。”王继恩领旨而去。
李庶几等人在张记饼店外面的聒噪果然引起了京师各界为之侧目,贬褒不一,但显然他们这么肆无忌惮的表现自己的行为已经在士林中引起了各种非议,尤其是一些已经通过科举获得了不低的官位的读书人,对他们颇为不屑,而考官们则是有些怨恨了。
本来考官们就对他们这些干扰正常的考试秩序,粗制滥造文章的行为非常不满,再经过这次的张记饼店事件后,更是厌恶已极,但是多数人还是不敢公开地反对,因为惯例使然,快手们有可能得中高位的。另有一些嗅觉灵敏的考官们却已经隐约地察觉到,朝廷中已经有了不同的声音,恐怕这股浮华不实的文风,已经走到尽头了。
且不说参加殿试的士子们几家欢乐几家愁,日子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到了殿试的时间了,这一次由于参加考试的士子众多,因此得到了殿试资格的居然也有四百多人,可以说是自本朝开国以来最为宏大的一次科举考试了。
殿试的地点在皇宫之中,设立了许多的布幔来分隔考生,全副武装的禁军铠甲鲜明地守卫在四周,考官们分片把守,向考生们宣读殿试的程序事项。
随着一声铜锣敲响后,考试的题目被内侍从宫中传了出来,分发到各考生的手中。
“卮言日出——”我看到拿到手的题目后,不由的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这回太宗皇帝是真的动了真怒,否则怎么会出如此生僻的题目呢?卮言日出之句,语出《庄子?寓言》,原文是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何谓卮言,一说是自然而无成见的言论,一说是支离破碎的片言和断章,连缀成篇,随意跳跃,不讲究科学的结构,但任其行云流水般的自然而已。前者重意,后者重形。庄子曰“卮言日出”,可以理解为自由地抒发意见。而天倪,也是天秤的意思,即自然的平衡。按这个意思,上段话的意思应当是,只有言论自由了,才符合自然规律,也才能保持社会的平衡,社会才能持续地、永久地发展。如果没有言论的自由,就不符合自然规律,也就不能保持社会的平衡,怎么能持久呢?
再联想到宋朝开国时的祖制,“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无罪”,以及后来持国三百年有奇的宋朝历史来看,莫不与庄子此言暗暗契合,看来太宗皇帝翻出这个题目,也并非是完全地无的放矢啊!我想着想着,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提起笔来,沉浸心神,专心地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