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好像一晃就过去了,都不知聊了什么。画尘催促何熠风回去,不然保安大哥有可能会追过来赶人。那样,明天,她妈妈必然会杀过来问话。那后果就太严重,不写个十页纸的报告是应付不去的。
何熠风又巡睃了下太过宽敞的屋子,似无限眷恋。夜色在他面前变得浓重、黏稠起来,黑黑地压在他的肩头。上了车之后,犹豫了下,给画尘发了条短信:“日后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会像从前一样,随时可以为你辅导。”
画尘对着手机,差点笑喷。这是何熠风最含蓄的热情,他其实想说如果她身体不舒适,或者想要个人陪时,或者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他吧!读书人的别扭呀,讲得这么隐讳。大笑完,又傻傻乐了乐。
有些行为都是下意识的,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一首英文歌,是《加州旅馆》,一部经典爱情影片是《泰坦尼克号》,一个放任身心休憩的地方是故乡,寂寞时浮上脑海的一个人呢,有的是父母,有的是好友,有的是恋人······她总是会想起他,情不自禁,不由自主。虽然自高三后,他们就分开了。但有些感觉,是不会被时光冲淡的,那无关爱,像是习惯。而邢程,想到他,她要带些刻意,仿佛他是座高峰,不积蓄点体力和勇气,是没办法攀登的。
在恋爱里,男女是做不到真正的平等的。先喜欢上的人是矮子,必须死命地踮起脚跟、仰着脖子,努力将自己提升到与被喜欢的那个人同一高度。钟敲十一点了,这一天即将过去,明天,是要继续努力,还是顺其自然呢?画尘叹气,只觉得喜欢一个人怎么这样的复杂。
邢程今晚约了一位客户在咖啡馆见面。这位客户,是他刚工作时第一个固定下来的客户,他跳到荣发之后,客户义无反顾地跟着过来的。两人之间的交情,已不纯粹是利益关联。客户的业务现在算是有模有样,生意做出了国。谁想到,起初,他只是一个瓜农。因为他的瓜品种好,又成熟得早,在初夏季节,几乎占领整个瓜果市场。瓜刚成熟时,邢程就搬去他的瓜棚,帮着收钱。一辆又一辆的卡车开过来,尘土满天,烈日炙烤,夜晚蚊虫如烟,无法入睡。邢程在那一呆就是一个月,回到行里,整个人像个非洲观光客。他还去渔塘帮着客户卖过鱼,那股子腥气,过个一周都像散不尽。业绩就是这样慢慢做出来的,后来才被领导看中,接触到国际业务,在证券业做出了一番成绩。
对于一个农家子弟,哪条路是平坦的?
第一次坐飞机出差,路上堵车,没赶上飞机。他不知还有改签机票这回事,和客户约好晚上见面,那还是个大客户,这次见面非常重要。来回机票钱快抵他一月的薪水了。他在机场大厅里像只困兽似的走来走去,如果他是女子,真想放声大哭。无奈,硬着头皮给上司打电话,想请他向客户道个歉,说明下情况,问问能不能延期。上司泼口大骂,你是白痴吗,这点小事都做不来。这趟飞机赶不上,改签下趟,你会死呀?最后,他在停晚赶到了那座城市,和客户谈得非常顺利。
这样的糗事还有不少,那又怎样,现在的他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看上去,他比谁差?
邢程把身子往宽大的沙发上靠了靠,端起咖啡。咖啡很香,不亚于他在吉隆坡喝过的那些名品咖啡。喝咖啡,要有一份闲情,才能悠闲地品出味道来。
客户只呆了半小时,就急匆匆走了,说是妈妈住院,他得去陪夜。邢程约他过来,是想打听点事情。
下午,在“夜色巴黎”刚结识的印学文的那个叫吴用的朋友来荣发找他,两杯茶之后,吴用提起想向荣发贷款五百万。这个金额不大,但是吴用的手续不完善。吴用把以前的公司结束了,在滨江准备新开一家公司,做航工食品。滨江机场升级,航班增加,各种需求同时增加。吴用拿出的企划案里写着,公司的航空食品化中式、日式和韩式,还有西餐。在中式里,又分川菜、湘菜、冯菜······等等,可谓花样繁多。凭他和印学文的交情,公司业务应该不会差。邢程犹豫了下,说要向宋总汇报下,让吴用等他电话。吴用乐呵呵的,那就拜托邢总了。
这个汇报是非常有艺术的,讲在重点上,宋思远就准了,讲偏了,就没戏。邢程想给印学文一个面子,但不敢掉以轻心。
客户曾经和吴用有过业务往来,但那是很多年前了。他答应帮着邢程打听。
客户走后,邢程又续了杯咖啡。夜晚的咖啡馆,情侣特别多,像交颈的鸟儿,挤在一块窃窃私语。邢程和马岚恋爱时,经过咖啡馆,两人飞快地朝里看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咖啡,稍微上点档次的,不过三四十块一杯。对于现在的邢程,可以忽略不计,但那时是真心觉得贵。两人只能吃吃路边摊,看电影看午夜场,冬天约会在公园里跺着脚转圈,买衣服尽量买折扣店的。想想,对马岚是有一点愧疚的。
像画尘这样的小女生,恋爱之初,肯定喜欢:吃吃浪漫的烛光晚餐,在月亮皎洁的夜晚,沿着树木葱笼的小径散步,不然,就是开车去江边看渔火,看几场进口的大片,参观参观展览馆,多发短信,睡前打个电话,说上几句温柔的话。记住她的生日,记住特别的节日,经常准备点小惊喜······这就像个轨道,不走一遍,就不叫恋爱。
想到那个画面,邢程心口热得发胀。他知道该怎么做,但他现在还没到做的时候。邢程很满意现状,算是达到了预期目的。再快点,他怕掌控不住,就会把自己推入被动的境界。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耐得住寂寞的人。
邢程短促地笑了下,那笑意像朵深夏的荷,开在夜的水面上,一瓣是自信,一瓣是无奈,一瓣是酸涩,一瓣是讥诮。
回荣发的路上,邢程又拐去了静苑,开窗抽了根烟,默默凝视着里面的灯光通明。什么都没想,就是看着。他听到笑声、琴声、歌声,仿佛住在里面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没有烦恼,没有失望。当然,那样的身家,想要什么没有,烦什么恼什么呢?邢程摇上窗,发动引擎,一辆辉腾从车旁驶了过去。在两车交会的瞬间,他看见开车的人是何熠风。
何熠风住在静苑?他现在去哪?都没思考,邢程鬼使神差地跟上何熠风。一刻钟之后,辉腾驶进了憩园,邢程神经突地绷得紧紧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响如擂鼓。。
何熠风是来看画尘的,这么晚?拿起电话想拨给画尘,手刚按了个键,僵住了。他有这样的资格查问么,他准备接受这个资格了么?左思右想,电话不能打。
第二天起床,邢程感觉精神萎萎的,刮胡子时连着两次失手,在下巴上添了两道伤痕。进餐厅吃早饭,师傅向他说早上好,他勉强了半天,都没挤出笑意。刚端上粥碗,宋思远和人事处长从外面进来了。两人像是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人事处长冲邢程点点头,师傅要给他准备早饭,他摆摆手,只要了杯茶。这餐厅虽然正常是两人吃饭,对师傅的要求却很高,中式西式都要拿得出。宋思远的早餐一般是一小块三明治,煎得半熟的鸡蛋,一碟水果沙拉,一杯牛奶。他吃饭时不爱说话,人事处长扭过头和邢程轻声聊着时政新闻。
“最迟到五月,她会离开的。她的职位和支行职员一起招聘,你通知下冯副总。”宋思远喝完杯中的牛奶,站起身,“两位慢用,我去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