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熠风挑挑眉梢,示意他继续。林雪飞是个称职的秘书,这桌上的每一篇文章,他必然都读过,然后随时面对自己的提问。
“舒意很神秘,书上的介绍就三个字:自由人。网络上也没有他的相关资料。我觉得光是用优美来评价他的文章是不够的,他的文章没有烟火气。不同于现在横行的各大攻略,告诉你走哪样的路线,能看到最多的景,又能不花多少钱。又不像那种花俏靡丽的景色描写,说得像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他们眼中的风景就是单纯的风景,一角屋檐,夕阳下的码头,雨季里的果树,河岸边上百年的老树······我猜测舒意家境非常不错,舒意是个男人,细腻却不文弱。”
何熠风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了下,他端起咖啡,任香浓的液体袭向味蕾。“何以见得?”
“只有家境优裕且家教不错人家出来的孩子,才能保持一颗单纯的心。社会谈不上是污水沟,在里面打拼,谁都难保本质!舒意笔下的景点又偏又远,他的摄影技术非常高,女生能做得了吗?”林雪飞不疾不徐地说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舒意这曲高和寡,就击中了当代人心底最柔软之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最美的风景,需要用一生来寻觅,舒意在替他们圆梦。他的书迷对他简直是无条件的崇拜。他的微博粉丝高达八百多万,其中有几千家旅行社。他只要写出一个新景点,旅行社立马开辟新路线,打的旗帜就是舒意鼎力推荐。”
呵——
是何熠风在笑?林雪飞愣住。
何熠风脸色平静得像一汪水,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林雪飞有种挫败的无力感。
何熠风拿起《风景之下,心情之上》塞进公文包,看了看表。“我没你那么八卦。”晨光哗地掠过袖口的袖扣,飞起一束光华。
“今天这么隆重?”18k纯金制作,满铺镶钻,不经意地绽放着低调的奢华。
“应该的!”这是对电视机前观众的尊重,也希望在他们脑中留下鸣盛的影子。车钥匙扔给林雪飞,他要集中精力应对午饭前的访谈。上了车之后,信手把舒意的书拿出来又翻了翻。
呵————-男人,何熠风又笑了。
小高考之后,为了慰劳那群埋头苦读的孩子,学校组织了一次春游。画尘这个班选择去苏州的周庄,时间三天。很小的一个镇,就是双桥、沈万山家宅几个景点,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但没人嫌弃。出发前的一个晚上,画尘突然出了满身的痘痘,去医院一查,是麻疹。这个病是传染病,画尘立刻就被隔离了。
画尘心情一落千丈,开始两天人又非常难受。她躺在床上,千遍万遍地骂沈万山,连人渣、败类、强盗这样的话,都骂出来。护士们抿着嘴偷乐,当笑话到处传。何熠风担忧沈万山一怒之下,从地下跳出来掐死她,无奈承诺等她病好后,带她出去春游。
找了个周末,两人去了宁城郊区的一个小镇。虽然天气有点热,沿路的槐花却开得非常旺。白白的花束缀满树枝,满鼻子满眼,都是甜津津的素雅清香。画尘摘了一串槐花,放在嘴里嚼。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芳芬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她仰起头,笑得也甜甜的。
小镇很小,街头到街尾,骑车只要十分钟。他们住在镇政府招待所,借了辆自行车。她揪着他的衣角坐在车后,很不安稳,两条长腿晃个不停。幸好他车技不错,有惊无险地穿过市集。镇尾就是一大块麦田,刚抽了穗,蚕豆的豆荚非常饱满,红色、白色的豌豆花密密麻麻。一阵风吹来,是植物和泥土的芳香。
两个人就坐在田埂上,他看专业书,她看风景。看累了,他抬起头,看一眼她。
不用读那么多书,头发会掉光光的。她抢过他的书。医学院里过早谢顶的学生不少,她去过两次,就纠结上了。
别闹,后天有学科考试。他弹了下她的额头,却没把书抢回来。
这里真美,好想把它写下来。她心驰神往道,小脸俏生生,像朵花。
想写就写吧!
你说如果我以后写文章,取个什么笔名?
他想了想,叫舒意好了。舒意——不为世事烦恼,不为生计疲累,每天过得舒心惬意。
访谈结束已是下午两点,在电视台吃的午饭。为了新年和春节,电视台里忙得像个菜市场,走廊上,人撞人。主持人黎少特地送他到停车场,说这次是采访鸣盛的总监,下次要好好采访何熠风这个人,是什么原因让你一次又一次挑战不同的领域。何熠风微笑与他握手告别。
一阵狂风打着旋扫过,早晨晴朗的天空,突地变得灰暗,路边两排法国梧桐树,干枯的枝桠,在风中倔强得令人揪心。街市没有四季,只有层出不穷的节日,热闹,喧哗,橱窗上的圣诞老公公已换上了被星星簇拥的“happy new year”。
“喜欢上滨江真不难。”车开得很慢,林雪飞不时瞟瞟路边婀娜多姿的年轻女子们。
“想在这里安家?”何熠风松松领带,往后躺了躺,让自己舒服些。
林雪飞笑道:“这个由不得我,看你的意思。”
“别讲得这么暧昧。”林雪飞是个聪明人,其实能力很强,但他就是不愿独挡一面,认为压力大,太操心。做个秘书,做个助理,有工作就接,做完就丢,轻轻松松。
“哈,要是杰妮在,又要讲我俩有基情。”
突然冒出来一个名字,何熠风皱了皱眉头。林雪飞安静地开了会车,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给杰妮回个电话,她没本事你,但有办法我,也不管时差,大半夜地用电话轰炸我,我都觉得在拍《午夜凶铃》。”
何熠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看有没重要的来电。刚刚访谈时,手机调成会议状态。
林雪飞明白,他这幅态度,就代表自己一番话,已彻底被过滤。“我也不知她在较什么劲,一直问滨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东经119.6,北纬31.9!”
林雪飞啼笑皆非,这个位置,杰妮怕是已在地图上用飞镖戳住。她不懂的是,这么一个中国二线城市,有什么特别之处,把何熠风的目光牢牢粘住。
何熠风不解释,是认为没必要。杰妮和他合作过几次节目,那时,她,他,还有林雪飞,被称作“铁三角”。后来,杰妮被上面看中,让她改做行政。他辞职时,她去加州出差,他就没特地通知她。公司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他并不是特别重要人物,别搞得像少了自己,公司就运转失灵。他离开得非常低调,一如他一向的处事方式。
“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到这里,这个话题打住,没有深入的必要。何熠风考虑着尽快召开部门会议,讨论哪些人进特稿部。
林雪飞咂了下嘴:“我都忘了,印经理一小时前就在你办公室等了。”
应该是航空杂志的事,何熠风这几天忙,把这事搁在一边。说实话,他对航空杂志没一点概念,只记得是插在飞机座位后面的一本杂志,特沉,特厚,花花绿绿的,大部分是顶尖奢侈品牌的广告。他宁可闭着眼休息,没兴趣翻到底。
“熠风,你可回来了。”印学文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听到脚步声,冲了出来。“别进屋了,我们去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