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商弋带着秋家小女前来探监后,也不知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这秋实便越发古怪,终日茶饭不思,时而蹦跳欢呼,时而抢地痛哭,经杜太医判断,应是受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
秋实,疯了。温绍铭不由扯动嘴角冷笑起来。也对,皇上要他活命,可有人却不想让他再多说话,也就只有这法子才能实现两全。瞅了眼案前那纤瘦身影,心中隐约有预感,虽不强烈但却挥之不去,只怕这正面jiāo锋之日不远矣。
只是有一点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私盐一案虽牵扯甚多,论起来这其中大头当属那东厂,皇上起初将这私盐一案jiāo托锦衣卫,明眼人都懂这是要打那群素日嚣张威风惯了的宦官一记重耳光。可为何关键时刻又改了风向?难不成是有其他顾虑?
思及此处,温绍明平白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琢磨。自古以来,凡是能登临那九五至尊之位的君主,没有哪个手里头是纯然干净的。至于他们这位皇上,能从一位不受重视的体弱幺子一朝登天,其xiōng中城府,可见一斑。锋芒尽显何所难,韬光养晦苦谁知?
“眼下,你打算如何?”
刷的一声,银光没入刀鞘。阳光自窗外泻入,正巧落在言澈身上,目光如炬,却只堪堪括得进去一人。
“既然他们如此上心,就jiāo由他们办去吧。昨夜突袭之后,我瞧大家伙都累了,眼下正好得空歇息,何乐而不为呢?”细碎盐粒花白钳于指缝中,林鸾迷眼仔细打量,倒吸口凉气似陷入了深思,“我正巧也有自己的事要办。”
瞥了眼案几上杂乱铺陈着的太医院存档,言澈微微勾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没存稿了呀!
☆、花颜轻
林鸾近来颇有干劲,每日早起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匆匆去了衙内,一头扎进案牍库后除非天色将暗,必是不会出来,就连言澈也同她一道忙碌起来,也不知究竟在忙活些什么。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被抓去打下手的,却也只知他们在寻一些宫中旧档,什么太医院造册、各宫宫人内监名籍……甚至还有御膳房历年来的菜品花样名单。莫不是近日东厂那头将锦衣卫的活揽去大半,这两位仁兄便显得发慌,开始醉心于厨艺了?
底下猢狲虽好奇,但也不敢明问,许是皇上又jiāo托了什么宫中要案于他们也未可知。反正于他们而言,眼下无人管制的时光最为舒坦,享受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平白去找罪受。
林鸾究竟在干什么呢?很简单,查案,查当年的旧案。
人证没了,线索又从何处来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就从那可疑的榛子酥入手。
仔细想想,那榛子酥毕竟是送给德妃娘娘解馋的,那照理来说,她体内所积攒的du素应比先皇多上好些,那为什么她却相安无事呢?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du应不单单只存在于榛子酥内,其他膳食中定也参杂了许多,而德妃和林家只不过是那替罪羊罢了。
相通这点,事情便简单了许多,既然宫中能逃出一个知情醉汉,保不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而他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将这些人从茫茫人海中挖出来。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做起来,很难。毕竟言澈明察暗访了这些年,也只寻出了一条漏网之鱼。
虽然进展得并非完全顺当,但比起从前,林鸾现在已更能沉住几分气,因着薛老归来,更因着有言澈在旁替她分忧。即便前面有高山大河,万丈深渊,她也无所惧怕,这回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说起薛老,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他身旁那位乖巧小苹果安安。都原还以为这个素来乖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薛老爷子这回终于开窍,娶上媳fu儿生了娃,仔细一问才知,原是他收养的孤儿。父母皆死于瘟疫,薛老见他可怜便收在身边,打算教习他医术望他能承其衣钵。
对此林鸾很是赞成,只不过这衣钵嘛……望了眼孩子纯洁的双眼,心中不免担心。修习好医术便可,千万别将那身臭脾气也给一并学来。
“安安?”
孩子放下手中玩物,颠颠向她跑来,绽开花一般的甜甜笑容。这孩子虽瘦,可一张小脸却生得rou嘟嘟,白嫩嫩,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捏上一捏。
“安安为何唤我娘亲?”
林鸾轻拂他头上小鬏,笑着问道。
安安拧起短小眉毛似在思考,歪着脑袋回道:“爹爹让安安这么叫,安安便这么叫了。”
“那你为何要叫他爹爹呢?”
“因为他对安安好,就像安安爹爹一样。”
“那我也对安安好,安安可不可以改唤我‘姐姐’?”林鸾笑眯眯。
小苹果啃起小爪,五官搅到一处,像是在做一件很艰难的抉择:“不行,安安答应过爹爹,只要安安听他的话,他便给安安捎糖葫芦吃。”
林鸾语塞,下意识看向炕头堆积如山的各色小玩意,心中暗叹,看来要将这孩子从小恩小惠上引上正途,任重而道远呀:“姐姐也可以给安安买糖葫芦吃呀。”林鸾笑得灿烂,比出两根纤纤玉指晃在孩子眼前:“两根?怎么样?”
果不其然,孩子眼中掠过一丝惊喜,很快又眨巴着双眼认真道:“可是爹爹还说过,若是娘亲出多少好东西让安安改口,他会出双倍叫安安开心。”
“呃……”
要说忙碌,近来言母也不得空,因着宫中传来消息说太皇太后病倒了。身为长公主的她,恨不得搬回宫中亲自照看。
听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其实无甚大碍,只是平常总憋在宫中无人陪伴,心中恹恹这才倒了下去。言母私心想着,这太皇太后素来疼爱言澈这外孙,便挑了个时间,带上言林二人一道入了宫。
外祖母见外孙,这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为什么言母要将自己也捎带上?这里可是皇家呀……林鸾惴惴跟在后头,心中百转千回,愣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煊赫宫殿就在前面,她却越走越慢,终于在玉阶前顿下了步子:“言伯母,我在此处等候便可。”
言澈回身看去,见她低头窘迫,双脚始终与那方台阶刻意保持距离,心中酸涩,他知道她的顾虑,可正因为此,他也更是窝火,三两步便行至她跟前,刚想开口却听后头传来母亲的声音:“阿鸾许是累了,也罢。”
林鸾感激一笑,言澈皱眉沉眸,幽怨地看向母亲。言母却并不睬他,冲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机灵,福了个礼便俯首碎步至林鸾跟前。
“阿鸾倘若觉着乏味,可去御花园散散心,听闻最近园中桃花开得极艳,本想亲自过去看看,奈何实在抽不开身,不如你就代我好好赏观一番,回头细细说与我听。若有事尽管同墨香说,不必拘谨。”言母面上虽笑意浅浅,心中却不免唏嘘,这孩子的心结何日才能了?
“是。”
见这二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安排妥当,言澈完全chā不上话,脸色便越发难看,赌气走回母亲身旁不再看她。林鸾只当没瞧见,笑着目送二人消失在长阶尽头,这才长吁出一口气。
虽是春日,可日头晒久了到底是难受。林鸾在玉狮子旁伫立良久,除了偶尔整齐经过的宫女监和身旁垂首不语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