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鸾黑了脸,言澈噤了声。
气氛陡转直下,直叫言澈憋得难受,滚了滚喉咙,叹气道:“好吧,我承认这回行事确实鲁莽了些,可你也看到了,那姓赛的不好打发,不出点血她定是不会松口的。”
“呵,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倘若日后东窗事发,你就等着吃牢饭吧!”林鸾恨恨,额头青筋bào起几根。
言澈耸了耸肩,似乎并不在意。须臾又挑起嘴角,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若我真下了狱,阿鸾可愿给我送牢饭?”
“好啊。”林鸾后退一步同他保持距离,双手抱于xiōng前,冷笑连连,“鹤顶红煮孔雀胆,言公子可要尝尝?”
言澈脸上却未见丝毫颓意,双眼含笑肆无忌惮地直盯着林鸾不放,明眸深邃似要望进她心底。他上前一步,她连退两步,直到退无可退,直到他的鼻息触及她的额头。
“只要是阿鸾做的,我都吃。”
北风携来暧昧气息,搅得林鸾面上灼热大半,灵台浑浊赶忙埋下头不敢回视他,xiōng口扑通直闹个不停歇。良久不见面前人有挪步的打算,心中百转千回,终是铁下心肠岔开话题道:“适才在那无归道上,我好像瞧见了几个被朝廷悬赏缉拿的犯人。”
那人身子震了震,沉默似王母手中的玉簪,绝然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刺眼光亮瞬时晃入林鸾眼中,原是言澈撤后几步,只拿桀骜背影对着她:“你没看错,他们,确实都不是善茬。”
“而你早就知道?”林鸾挑起一边的眉毛,沉声问道。
“对,我早就知道。”言澈侧身斜眼向她,逆光之下,侧颜犹是隽秀。未等林鸾发作,他又紧跟着抢问道:“可那又如何?”
林鸾几乎要将眼睛瞪破,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如何?你倒是真敢问?!”
“张家屠夫,本住在城南,每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卖些rou,赚钱养活一家老小。”言澈抬眸望向空中云絮,兀自说个没完,“可就在去年,城中有一纨绔见他娘子生得美貌,便起了歹心yu行不轨。他娘子宁死不从,终丧了xing命。张屠夫哭到顺天府尹那去,却被乱棍打了出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纨绔原是东厂商公公的义子,所以才敢这般胆大妄为。后来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言澈垂眸望向她,笑容中满是疲倦。
“从来都只用来杀猪的屠刀,竟也会沾染上人血。”
林鸾紧咬着下嘴chún,息了声。薄云惨淡,缓缓褪去,金乌跃然窜出,平白泻下一地明黄。
“若非世道所迫,谁不想当好人,坦dàngdàng走在阳光下!”强光之下,言澈下意识眯起双眼,抬手挡在额前,“人生而向阳,却又不得不委身黑暗才能苟活于世,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望着眼前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林鸾却觉得好似第一次同他相jiāo识,心中五味繁杂。世道不公,她又岂会不知?忽地几缕微风,dàng起枝头红梅摇曳,暗香浮动,莫名惹上了几分苦涩。
“回去吧,我……饿了。”
“好。”
☆、诗与花
北风肃肃,庭院中枯枝阑珊,唯几株腊梅翩然于此间绽出朵朵嫣红。前日京城扬起小雪,像是有桂花自琉璃月上飘下,昨日方歇。纯白裹上嫣红,端的是红梅傲雪尽风流。
重门敞开,两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鬟引着一群少女步入梅园。罗裙摇曳,三五成伴,谈笑风生,为这处清冷平添了些许鲜活。
人群最后头,一素衣女子兴味寡淡,不赏梅,也不与人攀谈,一进门就拣了园中角落处的石凳歇下。眉眼生得极好,却总凝着化不开的浓愁。
此处乃是秋家私宅后院,因着新雪初霁,秋夫人见园中红梅开得艳丽,一时心血来cháo,向京城中侯门重臣家的女眷广发邀请,一道入园赏梅吟诗,名单最末尾,竟还捎带上了林鸾二字。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原本就与她不相衬,更何况眼下案情进行得正焦灼,哪还有劳什子闲情雅趣去学别人端起惆怅吟歪诗,待请柬递上时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可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秋夫人的耐心竟比那刘备三顾草庐还要来的深切。林鸾实在不忍那送信的小丫头大冷天的反复来回折腾,这才无奈应了下来。
缩在角落斜眼粗略打量梅园一圈,不禁咋舌,这秋夫人还真是八面玲珑心,非二品官员以上的女眷不请。而且来的尽都是些烂漫年华的玉面少女,不知道还以为这办诗会的是这秋家小姐,而不是婚嫁多年的秋夫人。
用言澈的话说便是:“这秋夫人心真宽,家宅不宁,不想着怎么调和自家夫妻关系,倒去笼络那些个高官内围,莫非是想曲线救国不成。”传闻到目前为止,刑部秋大人还宿在衙内,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看来这对素日蜜里调油的夫妻怕是真生了嫌隙。
心思回转,重又落到了那糟心的疑案上来。要她乖乖在家中等那老狐狸的消息,这可不是她林鸾的作风。自那日从无归道上回来,林鸾便着手往那群东瀛人中安chā锦衣卫的人手。都是些办事麻利的老将,不负重托,昨夜就打探出了些许情报,原来那些看似普通互不相熟的东瀛人,果真在暗中成立了个秘密组织结党营私。奈何他们口风紧,想再套出些东西还需要些时日,也不知今日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这怪案说简单也不容易,说难也并非无解,可为何当日顺天府尹将这案卷移jiāo刑部后,就没了下文呢?这秋老爷子向来比猴子还jīng明,这会子故意拖沓可不像他的xing格,那不成他还有旁的什么打算?
新雪压弯枝头落下,林鸾就这么定定地发着呆,浑不知何时身后已然站了个人。
“微雪初霁,红梅娇艳,若是不及时欣赏,岂不可惜了?”声音清冷却悦耳。
林鸾颤了颤身子,慌忙回身看去。却见一少女娉婷立在树下,肤色白皙,chún色粉淡,宛若新制的胭脂被不甚打翻晕在雪白宣纸上,乌发松松绾成堕马髻,用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压着,端的是芙蓉如面柳如眉。肩上还落着些许嫣色花瓣,只轻巧一站,便叫那一树的红梅都失了颜色。
上下打量,少女哪里都好,只一点让她疑惑:她,是谁?
“吾名程合馨,家父乃是长宁侯。”少女福下身子施礼。
长宁侯之女?奇了怪了,程家老爷子何曾与她有过jiāo集?
程合馨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她身旁的石凳,见她一脸茫然并没有请自己落座的意思,索xing过去挨着她身旁坐下:“林姑娘或许没听说过我,可我却知晓林姑娘。”
“你……认识我?”林鸾更懵了。
“前日,我家丫头刚好打德胜门经过。”
耳边似有一阵闷雷zhà起,骇得林鸾抻到了舌头。前日!德胜门!林鸾只觉xiōng口小鹿似乎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咽了咽口水干笑两声。
程合馨礼貌回笑,可笑意却并未淌至眼底:“林姑娘与言公子……瞧着关系甚好。”
林鸾凝起秀眉,笑容僵在脸上。她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程合馨并不理睬她眸中试探的目光,昂首兀自端详起枝头的红梅:“记得去年,我随家母一道入广济寺上香,时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