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已觉得这幅画不对劲。”李润面露迟疑,艰难说道,“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太过诡异,就算我后来回到府中,翻来覆去想了这好几日,也依然没有头绪,恐怕只能请四哥为我解答疑惑了。”
他说着,取过身边的那个扁盒子,将它打开。
里面放着折叠好的一张纸,似乎是府中侍女绣娘们用来描花样用的旧棉纸,上面用眉黛潦草绘了两三团黑墨。这几团涂鸦,与张家的那幅画一样混乱不堪。
李舒白和黄梓瑕对望一眼,李舒白拿起画,示意她过来一起看看。
这是一张手帕大小的棉纸,绘画的人显然毫无功底,线条歪斜无力。可以看出的是,这两幅画,基本的轮廓是一样的。第一幅,一团黑墨上一条细线;第二幅,横七竖八的线条围饶着不知所云的墨团;第三幅,连在一起的两块黑色,一块在上,一块在下。
张家的画勉强可看成是三个人死亡时的模样,这幅画与之大致轮廓相同,细节却对不上,完全不知所云,只能看成是三个墨团。
李舒白看了许久,将这张画递给黄梓瑕,然后问李润:“不知四弟这幅画,从何得来?”
李润手捧着茶杯,轻声叹道:“不敢有瞒四哥,这幅画,是我母妃画的。”
黄梓瑕与李舒白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画居然出自李润母妃之手。黄梓瑕不知皇家秘辛,李舒白却十分清楚,李润的母亲陈修仪温婉柔顺,善体人意,因此先皇身体不豫的那几年,一直都是她贴身服侍着。
先皇驾崩那一夜,她因悲伤过度而崩溃,以至于神志不清,形同痴傻。李润在征得太妃们同意后,将母妃接出宫在自己王府供养。
“母妃去年薨逝了。在她去世前几天,仿佛回光返照,她认出了我。可能是上天垂怜,我本来以为,她记忆中的我,会一直是十年前我幼时的模样。”他唇角像往常一样,含着微微的笑意,可眼中却涌上了水汽,“母妃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将这张画给了我。那时我本不在意,但到她去世之后,我才发现,这是母妃亲手交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所以虽然觉得是我母妃发病时乱画的东西,但也一直放在书房。直到前几日,我在张行英家中,看见了这一幅画……”
他的目光转向那幅先帝御笔,脸上疑惑浓重:“可,为什么父皇会留下这样一张画,而我的母妃,为什么在犯病十来年之后,还要偷偷画出这幅画,并且交到我的手中呢?”
黄梓瑕捧着那张棉纸,问:“请鄂王爷恕奴婢冒昧,太妃在将这幅画交给王爷时,可曾说过什么?”
“母妃说……”他默然皱起眉,目光示意左右。等所有人退下之后,他才轻声说,“母妃那时意识不清,说,大唐天下……”
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但他始终还是不能出口,只能轻声说:“她颠三倒四,可能意指天下不安,大唐要衰败了……还说,这幅画关系着大唐存亡,让我一定要藏好。”
李舒白从黄梓瑕的手中接过那张纸,郑重地交到他手中,说:“多谢七弟。现在看来,这幅画必定是你母妃凭着自己的记忆,摹下的先皇遗笔。”
李润捧回这幅画,更加诧异,问:“那幅画,是先皇……遗笔?”
李舒白点头道:“我已经去内府查过宫廷存档,在先皇起居注中标明,张行英的父亲张伟益,入宫替父皇探病的时间是大中十三年八月初十。”
李润回忆当时情景,说道:“那时我年纪尚幼,但也知道父皇因误服丹药,自那年五月起便圣体不豫,至七月已经整日昏迷。御医束手无策,我们几个尚在宫内的皇子,想见一见父皇,却始终被宦官们拦在外面,不得而见。当时京城各大名医纷纷应召入宫,却都无能为力……”
“而张伟益,就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进宫的,最后一个名医。”李舒白低声说道,“我已遣人询问过他当年进宫事宜,据他回忆,他当年是京城端瑞堂名医,七月奉诏进宫为父皇诊脉,但父皇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但在他施针之后,确曾清醒过来。但他与宫中众人都心知这只是回光返照,召他进宫为皇上治病,求的也只是让皇上醒来片刻,以妥善安排身后大事而已。”
黄梓瑕低声说:“然而,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清醒,为何最终变成了先皇给张伟益赐画?”
李舒白与李润自然也都有如此疑惑,当时先皇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所应该做的,绝对不是给一个民间医生赐画,而应该是部署自己身后的朝廷大事。
“所以这才是让人不解的地方。而张伟益自己,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是在先皇苏醒之后,便赶紧退下来,毕竟他一介民间大夫,怎么可以旁听宫廷大事?”李舒白微微皱眉道,“宫中存档,也是如此记载。先皇苏醒,张伟益退出。未到宫门,后面有人赶上,说皇上感念张大夫妙手,钦赐御笔一幅。他大喜过望,赶紧朝紫宸殿叩拜,又收了卷好的画,一边走一边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惊愕难言。”
黄梓瑕的目光随着他们的低语,落在那幅画上。这样一张莫名其妙的涂鸦,居然会是十年前先皇遗笔,真令人意想不到。想必张伟益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也是觉得难以置信吧。
而十年后,竟然会有三桩与涂鸦一模一样的案情上演,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