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百里肆从长信宫一路飞快地往景寿宫赶去。
芊芊则留在了长信宫之中,对长信宫上下的宫娥与侍从,传达百里肆所言之意。
我与百里肆赶到景寿宫的时候,正是正午。
景寿宫里静悄悄的,进入内堂之后,见到老茶正在服侍父亲用膳。
父亲手握木箸,但见簋中放满了炙肉,却不见父亲动箸去吃。
老茶为父亲添了一碗清茶道:“国君多少要用一些,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福祥公主想一下,只要国君还在,那些佞臣宵小才不会欺负公主啊。”
父亲艰难地喘着气,拿着手中的木箸,开始夹着簋中的炙肉往嘴中塞去。
我鼻尖忽而泛起了一阵酸,待回神后,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我背过身去,将眼旁的眼泪擦干,而后转身大步地朝父亲走去。
“父亲身子还未好,怎地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快吩咐膳房去做些粟米粥来,再将这些炙肉剁碎,放进粥中,将去年冬日里腌渍的冬葵子洗净,盛在冰中再端来。”我一边走向父亲,一边对老茶说道。
老茶闻此,连忙吩咐身边的宫娥照此来做。
哪知父亲却摆摆手道:“不必那么麻烦,左右孤也食不了多少。”
我鼻子又一酸,想来自娘亲走后,父亲便没有好好地吃过饭。若是他与娘亲一同,相互还有的话来说,吃的也便多。
可如今只有他一个人,无论吃什么都如味同嚼蜡一般。
我坐在了父亲身边道:“我与信北君跑了一上午倒还没有用膳,父亲这就允了我的想法,让膳房这样做出来,我同父亲一起用可好?”
父亲这才放下木箸,点了点头,随即还吩咐老茶让膳房做敦鱼汤来。
老茶欣然笑着俯身退出了内堂,重新张罗着饭食去了。
想来自娘亲死后,我只顾及到自己心中的那些哀伤,竟连父亲心中的痛全给忘记了。
那是经历过他一辈子的人,说没就没了,他如何能面对今后寂寥的日夜。
“今后,我每日都来陪着父亲用膳可好。”我握着他如老树皮一般干瘪的手道。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
许是今日有了我的陪伴,老茶说父亲吃的倒是比往日的要多。
饭饱过后,歇于茶案,百里肆将袖袋之中的兵符呈给父亲。
我见父亲眼神一亮,从百里肆手中接过了兵符,而后放在手中摩挲着。
少顷,当父亲将那只玉簪玉缓缓放进了玉盘里,但见两物边界重合,自而纹理疏通。
两物归一之时,触碰到了彼此暗藏着的机关,将两个本是分离的物体连接成了一整个的玉盘,玉盘上的纹理也随着这次合并而有了变化。
“将禁军统领崇明宣召来景寿宫,孤与他今夜便去星谷关寻精兵前去余陵。”父亲忽而神采飞扬,立刻起身道。
“国君此番还是留在宫中,臣亦可代替国君前往星谷关。”百里肆俯身上前道。
“不可,此事定不能使他人知晓,圣安之中必定是满布了楚王的耳目,如若此番去星谷关请兵被楚王知晓,他必定会采取阻拦,明日朝立议事,孤可称病由福祥代孤,可信北君有何借口不出现呢?”父亲的话使百里肆冷静了下来,他依旧匍匐在地,可却见他的眼皮不住地在抖动,似是在想着事情。
“孤身子不好,这是众人所知之事,届时让老茶依旧日复一日地前去太医令取药,没有谁能猜测到孤不在这景寿宫养病。”
“届时,孤拿着兵符到了星谷关将精兵引致余陵,杀楚王那小儿一个措手不及。”
父亲说话的语气铿锵有力,凭我听来,他这便下了狠心,无论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
“可国君如若以身犯险,可让陈国今后要如何?”百里肆神情凝重,他仍旧极力劝诫父亲莫要以身犯险。
我想着他是将父亲当做了自己的明公,所以才不忍心他以身犯险,拼了命地护着父亲的安危。
想来如若换做是我的话,他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再三阻拦,定会毫不犹豫地就让我去了。
“不如我替父亲走这一遭吧,毕竟对他们来说,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去了哪里,他们自是莫不关心。”我俯身上前,跪坐在父亲身旁道。
“不可,此行前去会有危险,孤身老矣,死不足惜,可你是陈国最后的希望,孤不希望你有任何差池。”父亲双拳紧握,语气强硬。
“可父亲若此去不归,绥绥要如何?”我仰着头,看向他,双眼微热。
“若是孤此番前去,遭遇不测,百里肆便听公主差遣,不得有悖公主之意,倘若孤此次回不来了,绥绥你便是陈国的国君,孤现在便拟写传位诏书与你。”父亲说着便朝着书案走了过去。
“父亲!”我见此立即起身,跟在父亲的身后。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现在的我德行不够,压根肩负不了陈国女君的重任。我一直躲在父亲的身后,吊儿郎当地接受着父亲所给予我的一切。
他就像是挡在我身前的大树,替我遮住了所有的日晒雨淋。
如若这大树倒下了,便是要我自己来面对今后的风吹日晒。我有些畏缩,更多的是未知的恐惧。
“绥绥,父亲把陈国真正的托付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父亲失望。”他知道我的畏畏缩缩,亦知道我心中那道迈不过去的坎。
他转过身,慈爱地看着我,仿佛像是娘亲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一样。
我不停地摇着头,但见他的两鬓染霜,嘴里泛着阵阵苦涩。
“百里肆,孤将孤唯有的明珠托付与你,希望你也不要让孤失望。”父亲眼神坚定,仿若亘古不变的星辰。
百里肆起身走近,俯身跪在父亲的身前:“肆,不忘国君重托。”
父亲点了点头,转身行至书案后,提笔便写传位诏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