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后来,听百里肆说,父亲封他为少师,又听闻他受了重伤,便命他先行在家养病。
至于他现所住的府邸,父亲仍旧赐予他继续享用,还十分贴心地安排了陈宫的内侍,前去他所住的府上,将门匾换成了少师府。
我知道父亲对妫燎的好,全都是因为我的举荐,更因为妫燎是陈国的少师。
“那日,多谢公主了,如若不是公主,我这命早就没了。”他笑意淡淡,不卑不亢。
“只一个谢字便报恩了?”我歪着头,轻挑眉梢看着他道。
“那么公主想要我如何呢,以身相许吗?”他也侧过头,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以身相许到是不必,只望莫要辜负我推举你为陈国的少师便可。”我镇静地看着他道。
他低下头,轻音地哼笑了一声,而后站起身,拿起身旁的簦笠与我道:“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与我一同共撑这簦笠,往山上走,莫要等到天黑了,否则雪下的大了,便无法上山去了。”
随后他撑起簦笠,将我揽入臂弯。
我一个闪身,便转到了一旁,笑眯眯地对他道:“你身上的伤才好,簦笠还是你来撑着,我身体强壮,就与芊芊一同跟在你后面就好。”
年少时,就算遇到终首山的大雪,我也能与骨碌二人在山间疯玩,更何况是这点飘着的小雪花。
妫燎停放在半空中的手动了动,而后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便撑着簦笠转身向山上走去了。
我与芊芊紧跟在他的身后,此时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多,踩着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许是妫燎身上的伤仍旧未有好利索,在向山上走的时候,他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时不时还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芊芊从身后的背篓里面拿出用牛皮包裹的铜壶,铜壶里面放着暖热的赤糖生姜汤。
我将铜壶递给妫燎,让他喝些暖暖身子。
只见他眼含笑意地摆了摆手道:“无碍,是上次的伤,伤了心脉,劳累之时便会胸口难受,咳一咳到能舒缓疼痛。”
我见他身形消瘦了不少,便有些可怜他。见他不喝我手上的生姜汤,便自己拿铜壶喝了一口暖身,随后又递还给了芊芊,也让她赶快喝一口。
我见她似是十分怕冷,身上穿了厚厚的棉衣,却还是冷的打着哆嗦。
她点了点头,接过铜壶喝了一口后,便将散着热的铜壶抱在了怀中。
沿着山路一直向东走,待过了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菖蒲花地之后,再往西南走几百步,紫地花田便到了。
白雪映紫,暗香盈袖,仿佛这雪花之中也侵染了紫地花的芬芳。妫燎收好簦笠,将它放置于一旁,而后走到紫地花田之中,采摘了两束紫地花。
我也跟着他一路走入了紫地花田之中,走着走着便瞧见相距花田不远北边叠放两堆青石。
青石叠罗的十分有规律,皆为塔形。上面虽然落满了白雪,却能依稀地辨别刻在青石上的字。
一边的青石上刻着“小妹绿姬”,一边青石上刻着“普渡慈悲之师净慧”。
天地间万籁俱静,此时也没有什么可以鸣叫的鸟或是动物了。
两座新冢看起来莫名使人觉着荒芜与飘零。
我缓缓地走上前去,嘱咐芊芊拿出竹篓里面的炙肉与五谷,摆放在青石前面。
早前从素素姑娘的口中得知妫燎的妹妹小绿与净慧师父葬在了一处,所以祭奠的事物,我也准备了两份。
我俯身跪在净慧师父的青冢前拜了拜,待妫燎采完紫地花走来时,他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冬日莫要跪太久。”他将手上的紫地花分别放在净慧师父与小绿的青冢前,随后又从袖袋里面拿出由布裹着的一包东西。
空气中四散着甜香的味道,还未等他打开手中的布,我便闻出了,那里面的东西应当是满月斋的红豆糕。
这是小绿生前最爱吃的东西。
“现已风平浪静,你为何不将小绿带回潼水安放?”我开口问道。
妫燎将布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月斋的红豆糕,他一直放在袖袋里面捂着,所以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他将红豆糕放在坟前,缓缓开口道:“潼水虽然是她的家,可喜欢她的却只有主母一人,那里的人除了主母,都将她当做是痴儿嘲弄,父君嫌她是个痴儿,更不会让她躺入族中的贵宝之地,不过这倒也好,小妹本就不喜欢潼水那个地方,净慧师父对她好,她也喜欢净慧师父,且这紫地花在冬日之中又开的这样好,在这里同净慧师父一起,小绿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他抬手扑落了石头上的细雪,眼睛微红。
“若我百年之后,无地可葬,那我也来这里陪她。”
不知道为何,虽然妫燎没有流泪,可却让人看着挺心疼的。
“你是陈国的少师,将来要与国君同葬的,陵墓前还要立定石碑的,哪里会这般简陋。”我想逗他笑,可却不知怎样开口。
“公主可否想过,百年之后,身处哪里?”他惆怅地望着天上的飘雪,轻叹。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才不要想。”我站起身,扑落着头上与身上的飘雪。
我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多添一个。
“不如公主也葬在这终首山吧,毕竟这里是公主曾经成长的地方,愉快的回忆,都是发生在这里的吧?”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其实他若不说,我自己也会做这等决定吧。毕竟若魂归之后,骨碌还未有寻到我,或是此生没有再同小白相见,我必定留守在一处大家都熟悉的地方,换另一种方式来等待他们。
这样不管是小白,还是骨碌,他们终有一天回到了终首山,依然能与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