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莘氏女倒是贤能知礼,虽说宋家的那位小姐宋尔莞不在宋府,但是为避嫌,仍将少公子的住处安排在离这位小姐的芳华院最远的地方,更难得的是将少公子安排在丞相住的竹穗院,以显示对少公子的重视,并且也不算失了分寸。
少公子的卧房位于一处清幽的小院子里,四周竹林漫漫,不过现在天气的关系,大多竹叶有些泛黄,正飘落的四处皆是。少公子进屋转了一圈,屋内虽然不似奢华,但应有尽有不失风雅,而且还专门为少公子配了一位负责他起居饮食的侍童。
少公子坐在小院儿内的凉亭里,看着竹叶的随风散落,莫名地也觉得自己也变得莫名的风雅起来。竹穗院,竹穗院,看来这位丞相是将自己比作了翠竹,高风亮节,傲骨风雅。
夜渐渐黑了起来,侍童用烛火将门口的灯笼以及院子灯台和屋内的烛灯燃亮之后,少公子忽闻不远处传来阵阵的古琴之声。
这声音时而如湍急的流水一般猛烈,时而又如娟娟溪流一般清脆。能把曲子弹的这般好听,少公子嫌少有这个耳福。他站起身,缓缓地朝着声音源地走去。
那是一片静谧的莲塘,随着季节的变化,水塘上的莲花早已经枯败。莲塘的上边有一座赏莲的楼台,琴声正是从那莲上楼台里面传出的。少公子踏过石板路,往楼台上走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深衣,外罩流黄缂丝蝉衣的男人,男人大约已有不惑之年,但是眼神依旧清澈,随意半散开的青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儒雅。
他专注的弹琴,并没有在意少公子的到来。少公子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听着琴声,也打量着弹琴的人,若有所思地想着事情。
一曲作罢,少公子拍了拍手,上前以礼相拜。
“丞相的琴声还真是绕梁三日。”这么晚能在竹穗院里弹琴扰别人清梦的人,一定是竹穗院的主人,而且能有这样高雅爱好的人,并且将曲子弹的这样好,身份一定不会低微。
宋锦书站起来,回过身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与他念了半辈子的人相重合,却发现出了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之外,竟然没有一丝相像。宋锦书有些失望,可一看到那双明亮的双眸,却将宋锦书心里那快要熄灭的火,重新燃了起来。
“你是清河公主的孩子,却与她生的不像,可这双明亮的眸子,仿佛又让我见到了她一般。”少公子并不知自己的母亲清河公主当年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婚时,所辜负的那位宋家少年,就是面前的这位丞相。所以对于宋锦书这段多年后的告白,不知其缘由,所以不知其情深。
宋锦书觉着自己有些失礼,立即隐藏了心思,正色道:“你是王族之人,我为人臣,你大可不必拜我。”
“先生莫要挖苦我,执并没有任何爵位和封号在身,你是舅舅的人臣,并不是我的,我这一拜也是为了感谢先生将信北君的信递给周王,让我在有生之年能与舅舅见上一面。”少公子今日来到宋府是个意外,他也自然万万没想到能遇上宋府的主人,因此保持谦卑并不会出现什么错。
“周王今日能将你遣来宋府,就说明他不会轻易的放过你,想必你早已做好了准备。”宋锦书现在这温润如玉的模样,清洗了方才在少公子面前对清河公主的失礼,使少公子对他萌生好感。
“先生莫要吓唬晚辈,需要作何准备,执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到底就是认祖归宗而已,混个爵位享享富贵,又需要做什么准备呢?”少公子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将要做的准备,可偏偏却不想自己表露出来。
“你莫不是仍旧天真的认为我帮你,是出于好心吧?”宋锦书温婉地笑了起来。
少公子含笑不语,他最喜欢听真话,可偏偏自己不爱说真话。
“你师从仁切大师,却与庄荀和韩子有着颇深的渊源,天下的纷争你看的比我明白,就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骗得过周王,却骗不过我,你我各安心思,目的却有一个,否则当年清河公主出逃,宋家也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苦苦坚守,秉持正义,如今却落的人丁稀少。”
“我相信执公子看的比我清楚,也自然知道势单力薄的寸步难行,宋家可以作为执公子的盟友,但执公子务必要护佑周地与宋家的长安,这是我宋锦书为周地死而后已的最终目的。”
宋锦书这温润里的咄咄逼人,使得少公子方才对他产生的那些好感,全部消磨殆尽。少公子甚至开始不喜欢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其实骨子里仍是桀骜不驯的丞相。虽然少公子不喜,可不知为何,他的话就像庄荀先生的话一样,听进了少公子的心里。
宋锦书早已将少公子琢磨的透彻,少公子也觉着自己在他面前伪装的累,所以觉着无趣。他站起身,恭敬地对宋锦书说道:“先生的话,执听进去了,也请先生记住今夜与执说的话,若是因为先生的夙愿,使得将来执与周王成了对立之势,还请先生点拨,救执一命。”
“执公子多虑了,周王使你回到安阳必定不会再负你,他有他的理由,想必你以后就会知道,至于对立之势,将来也必定不会发生,”宋锦书含笑而语:“况且,我身为大周的丞相,必然听周王的吩咐,若是执公子将来凭着自己荣登高位,那么在下也定当俯首帖耳。”
少公子总觉着宋锦书的话中有话,可又不明白他这样说的意义为何?若说是讨好自己,身为周地的丞相又不必多此一举,可若说是警告,却看不出一点严肃之意在里面。少公子不知当年宋锦书与清河公主的姻亲之事,所以也不会知道宋锦书说了这话,就是要决定与少公子共谋周王之位了。也是在很久之后,清河公主回到了安阳城,再次见到了宋锦书,少公子知道了两人之间的那些事儿,也想明白了宋锦书因为清河公主而对少公子的用心良苦,当然,这都是后话,在这之前,少公子仍旧对他有着防范之心,因此,在他面前从不透露真意。
“丞相严重了,我们乃是因周王而共谋,你既然怕宋家的地位会因玉颜公子不保,那么在我地位没有稳固之前,先生还是助我为好,否则先生的夙愿恐怕就会变成遗愿了。”少公子对于不喜欢的人,嘴巴向来毒辣。
宋锦书得知少公子对于他的话理解有误,可偏偏对他下不了狠心去责骂,索性笑了笑,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