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丛峥站在院子里,被林氏火热的目光看着,有点摸不着头脑。
待看向文秀,又觉得她冷冰冰的,似乎一直处身事外,丝毫感受不到目前的处境。想到这群女人只知道自己被流放已是凄惨,根本不知道已身处虎狼环饲之地,就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打算在梅府外站一会儿。
刚出去不久,就看到远远跑过来一个番子,到面前站定,对戚丛峥拱手道:“大人,船已备好,该启程了。”
戚丛峥点了点头,吩咐人进去把梅家妇人带出来。一个锦衣卫拿着名册,对门内大声的唱着名,院内的妇人就低头一个一个走出来了。
身穿一身深青色半旧棉布袄裙的林老夫人站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她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在脑后盘了一个圆髻,并用青布帕子紧紧包了起来,脚下穿的是粗使仆妇款式的靴子。她盯着门槛深深的看了一眼,迈步跨了过去。自出了正门,便不再回头。
林老夫人尽力使自己腰身挺直,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她看上去确实是十分镇定的样子,连袄裙边缘摆动的幅度也像是压着禁步时候一样。只明氏被她紧紧的握着手,知道她的手心冰凉粘腻,并且在微微发抖,像是一条冬眠刚醒的蛇在微微试探。
明氏被她握得手掌发疼,也不敢吭声。明氏今日也是一副深色不起眼的打扮,浑身上下并无半分首饰,只有她日日随身念佛的佛珠依然套在手上,温润的沉香木珠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腕。
秋淼之前被文秀和白芷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服,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觉得想马上逃回家里去,把这身脏的要命的衣服换下来。可是家虽然还在这里,但却不能回去了!
秋淼只觉得腿脚都在打颤,身上背的小包袱几乎压得她出不来气,她紧紧抓住徐氏的袖子想寻求一点安慰,却发现徐氏比她更不堪。徐氏连嘴chún都抖了起来,秋淼几乎能听到她牙关发出的“得得”声,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的,这让秋淼不由得害怕起来,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晕倒。
她赶忙看了看身边的文秀,却不由得十分佩服,只有文秀神色如常,连衣服都还是平日里穿的那种淡青色薄袄,除了天实在太冷,脸被冻得有点发青之外,跟平日里竟然没什么大区别。而且她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换了一双样子丑陋的厚底棉布鞋,似乎十分不在乎这七少nǎinǎi的身份——也不在乎梅家。
文秀感受到她的目光,向她投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秋淼被她眼中的坚定之意感染,神情也渐渐从容。
女眷们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尽管已经知道是要被流放了,可知道是一回事,这一出了梅家大门,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身份的变化。可怜曾经的名门贵妇,如今统统变成阶下囚。
刘美金已忍不住低头哭泣了起来,叶暮在她身边,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借此也驱散自己的恐惧之意。钱织慧和孙瑶琴俱都是木呆呆的,各怀心事不提。
籍敏玉悄悄跟在后面,她一向跟众人都不熟悉,又被梅家刻意养成了娇娇女,此刻只能随着众人出去,也不知道如何自处,只紧张的一直在低头搓着衣角。
戚丛峥朝文秀望去,见她低着头安慰着秋淼,神色温柔平静,睫毛低低的垂着,脖子从侧面看过去,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有些怅然。
他经常会想起从前的文秀,现在的文秀虽然出落的更美,但却是安静温柔的,跟以前那个永远脸红扑扑c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是一点也不一样了。他悄悄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内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因都是妇人,加上戚丛峥有心照料,便没有上重枷,只驱赶着众人挤上了囚车,这几天的心力憔悴,让众人又瘦了许多,竟分了两车就坐下了这十人。戚丛峥点了点人数,就自翻身骑上马在前头带路。
安平坊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因都是相熟的邻居,这些下人在家也听得老爷太太们议论过梅家几句,倒仿佛掌握了了不得的机密,这使得他们很有一种身临其境的参与感。
仆妇们在低头窃窃私语,交换各自听到的消息。小厮们却掂起了脚尖,毫无顾忌的看向女眷们,这可是深闺中的太太小姐,平时根本看不到的,一边议论这个皮肤雪白那个眉眼秀丽,脸上俱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倒仿佛年节一般喜庆。
饶是林老夫人再高傲也忍不住低下了头,其他妇人更是羞愧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文秀让秋淼伏在她肩膀上,不让她把头抬起来。耳听着这些窃笑和议论,只觉得十分无聊,只轻轻将双眼闭起来,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了安平坊,没了这些相熟的邻居,众人刚觉得好受了一些。囚车就行到金陵最热闹的一处街道,两旁都是些酒家商铺,每家门前都有人驻足看向她们。这般时节了,连楼上的窗子都打开着,影影绰绰也站了不少人。
忽然听到有人在大声嚷嚷,“哟,这不是梅家的太太小姐吗?”
旁边还有人捧场道:“哪个梅家啊?”
“可不就是原礼部梅侍郎家吗?”
文秀抬眼望去,正是那日来府中放肆的杨家人。王管家和那几个小厮都在,只换掉了身上鲜亮的衣服,都穿的灰扑扑的,跟街上的闲汉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来得齐整,一个人也没缺。”文秀在心中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