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大师长眉轩动,见前方山色如楼,四围青黛,一株大松长在接仙桥头,足足有十丈粗细,数百丈高下,枝叶浓茂,将接仙桥整个覆盖在下,白雾弥漫,接仙桥石梁一派,若隐若现,智者叹道:“阁皂山果然是人间仙境!”口占七律,道:
“雪谷孤松自郁然,纷纷朝菌但堪怜。
坐更拂石芥城劫,时说开皇龙汉年。
淡煮藜羹天送供,闲拖藤杖地行仙。
共看王室中兴後,更约长安一醉眠。”
他年过百岁,历梁、陈、隋、唐四代,几废几兴,此诗颇合身份,嘉祥、道信、帝心、玄奘,纷纷称赞,此时五人已到了接仙桥头,见那石梁十分狭窄,百余丈长短,却不过尺许宽阔,更兼雾气沾润,十分湿滑,玄奘年轻还可,智者、嘉祥、帝心、道信四僧俱已年过耄耋,平生都只是jīng研佛法,无有神足,这接仙桥如此狭窄湿滑,几个老和尚筋骨衰迈,石桥窄小,也不能容弟子从旁搀扶,却如何过去?一众光头宽袍的和尚无可奈何,看着石梁发呆,合掌诵佛不已。
正在为难之际,一道银光如匹练一般从凌云峰上飞坠而下,落在众人面前,现出一名鹤氅羽衣的中年道士来。
道人将手中青拂一甩,躬身施礼:“五位宗师远来,家师特命贫道前来接引。”众僧连忙还礼:“有劳简寂先生亲迎,贫僧等愧不敢当。”这简寂先生是葛洪的大弟子,论年龄已经两百多岁了,比智者大师还年长百岁,众僧在佛门之内固然德高望重,见了这堪称陆地神仙的灵宝大弟子,怎敢居长?因此都忙不迭地还礼。
“贫道为几位宗师引路。”简寂道,转过身去,大袖一拂,风雾漫漫,四面涌来,将众僧裹住,往凌云峰头飞去。
这简寂道法果然惊人。众僧心中都十分忧虑,端因六朝以来,中土神僧如佛图澄、鸠摩罗什、道安、慧远等人忽然消失,佛门自此失去xing命双修之法。佛法浩繁,深入思维,便不能兼修神通,而修神通者,往往又因道心不凝,进境艰难,常有走火入魔,害人害己之事,因此神通一道渐渐为大乘佛门弃去。而莲华大会与丹元大会一般,不但要论道,而且要斗法。
谈经论道,今日在此的各位高僧都是佛法深湛、口才便给的大德之士,自然不惧,这斗法一项却着实为难,百余年来,莲华二度,佛门两度败北,因此到了本朝开国之时,道门便稳居佛门之上,号为国之正法,势力之大前所未有。
佛门为应对三十年后莲华大会,也拣选僧人,专修神通,这些弟子日夜闭关用功,却无暇前来观礼。
今天看这简寂先生乘云摄雾,携多人飞赴万丈峰头,这等道术实非中土佛门所能,玄奘与嘉祥、道信等人都暗中摇头叹息。
耳边风响,无移时,众人脚下一顿,已踏上实地,抬眼看时,眼前宫殿巍峨,高书五个金jīng大篆:万寿崇真宫。在日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众位法师这边请。”简寂引着众僧,在西首高台入座。
此时崇真宫中金钟连鸣,道门诸大宗师联袂走出崇真宫元始殿,遥遥向佛门众僧作礼,众人连忙还礼。
不论灵宝、清微、正一三大法坛及其他小宗支派,都是东昆仑玉虚宫元始天尊阐教源流,因此钟声响过,众道人先朝上拜礼,颂赞天尊宝号:
三界之上,梵弥罗。上极无上,天中之天。郁罗萧台,玉山上京。渺渺金阙,森罗净泓。玄元一,混沌之先。宝珠之中,玄之又玄。开明三景,化生诸天。亿万天真,无鞅数众。旋斗历箕,回度五常。巍巍大范,万道之宗,大罗玉清,虚无自然,至真妙道,元始天尊。
赞毕,众道人方才或坐云床,或占蒲团,分门别派,一一在宫前广场上坐下。
六十年一度的丹元论道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章 长春zhēn rén
楼观道嗣法宗师岐晖长居终南山,出入于京师大内,自不必说,清微派嗣法宗师王远知、正一派嗣法宗师张应韶、灵宝派简寂先生与天下道家诸宗派掌门多在世间往来,玄奘等人大都认识,唯独葛洪这位灵宝传嗣法宗师闭关已垂百年,足迹不到凡尘,今日逢六十年一度丹元嘉会,方才开关,休说玄奘等年青僧人不认识,就是嘉祥、智者等年过百岁的佛门耆宿,也都从未见过这位当今道门名声最盛的抱朴zhēn rén。
一众僧人打量这抱朴zhēn rén,见他穿一领葛袍,苍形古貌,两道长眉垂下双肩,却浑然漆黑,不见丝毫斑白,端然凝坐,气度俨然,其余各派宗师高士或黄衣、或青衣、或紫衣,都是眉朗目秀,顾盼jīng神,一派仙风道骨,其中又有黄衣女真一人,与岐晖、葛洪等人并坐一处,身边带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小道士,众僧都不认识这女真,但既能与诸大宗师同列,想来绝非常人,众僧抿了一口清茗,且举目而观。
楼观道向不参与诸派论道斗法,因此丹元大会向来便由楼观宗师主持,众人坐定,都把眼来看岐晖。岐晖微微一笑,轻摇麈尾,朗声吟道:“六龙齐驾得升乾,须觉潜通造化权。”王远知接道:“真道每吟秋月澹,至言长运碧波寒。”张应韶接道:“昼乘白虎游三岛,夜顶金冠立古坛。”葛洪手抚须髯,含笑结句:“一载已成千岁yào,谁人将袖染尘寰。”王远知、张应韶听了,心中不乐:你这老道,你这是讥讽我等兀自在尘世中打滚,不能霞举飞升么?耳边岐晖已宣布论道开始。
论道不涉神通法术,无非是些纸上谈经,玄之又玄的道理,群道人摇头晃脑,吟诗作歌,互相批驳,不亦乐乎,却往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空自争得脸红耳赤,众僧看了,不禁莞尔而笑。
论道三日已毕,终究是三大宗坛门下弟子正法源流,见识高人一等,兼之人多势众,其他小宗派哪里辩得过他们,只有愤愤而已,不过论道终究只是口言,不过循例而已,并不能真正见出优劣,终究还是要在手底下见出真章,岐晖为大会主持,也不过略略指点评论几句而已。
自第四日开始,便要斗法了。当今天下道门,除了楼观道以玄都法脉自居外,不论大宗小宗,都是昆仑山玉虚宫支派,认真说起来,都是一教所传,因此上代祖师立有严规,斗法只定优劣,不可互相残害,若有互害之事,天下道门可共击之。
因为有这样的规矩,所以这丹元斗法颇有别开生面,别出蹊径之处。崇真宫广场之前,参与斗法的道门各派jīng英足有五六千之众,岐晖将一面小小铜钟执在手中,轻轻一击,一声清响。场上数千道人手抚双膝,端坐不动,身躯却都飘了起来,离地约有三尺,就那么悬空而浮,瞑目入定。
这一坐就要坐上七日之久,不但考校心xing定力,抑且悬空端坐,十分耗费法力,因此此举看似平淡无奇,但能挺过七日不动不落地的,往往还不到十分之一。
和尚们虽不需悬空打坐,却也要陪着群道人枯坐,好在参禅入定,本来就是佛门日常功课,自然难不倒这些来观礼的高僧,众僧合掌齐颂:“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也都垂眉趺坐,入定去了。
数千僧道垂帘默坐,再无一人说话,崇真宫前一片静寂,与前一日气氛迥然有异。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不觉三日过去,广场上响起了啪、啪的微声,却是有道人已经支持不住,落下地面,落地道人满面羞惭,悄悄出了人群,到东首观礼台上就座。
到得第四日,第五日,落地之声更是此起彼落,络绎不绝,东首观礼台上黑压压坐了一片,足有四五千人,第六日清晨开始,落地之声却又少了,只因这时场中已多半是清微、正一、灵宝三派jīng英与一些小宗派的掌门、长老而已,这些人已初登天人合一之境,体内法力生生不息,纯是这般浮空端坐,休说是七日,便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觉疲累。
第七日正午,岐晖轻击玉罄,第一lún斗法便告结束,尹文cāo点算人数,此刻场上共剩六百零六人,其中灵宝派二百一十八人,清微派一百八十一人,正一派一百七十七人,其余北帝派、重玄派、高玄派、升玄派等掌门长老合共才三十人,那黄衣女真与身边小道士却也赫然在列。
这第一lún斗法浮空定,终究还是灵宝派胜出,清微、正一紧随其后,又是千年不变的三坛鼎立的局面,其余宗派大感沮丧,观礼台上的道士们自然更是羞愧难当。
葛洪与简寂环顾场中,眼角都是笑盈盈的,张应韶、王远知鼻底轻哼,更是不忿。
第二lún比较的却是花开顷刻,移转四时的神通,只见灵宝、清微、正一三派弟子起身走到广场中央,齐齐张开手掌,掌中便各有奇花生出,开枝散叶,慢慢盛开,或梅或莲、或兰或菊,或陀罗,或曼珠,或一朵,或二朵,或三朵,或五朵,或七朵,一时间崇真宫前异香馥郁,彩色烂漫,与日争辉。
北帝派掌门邓紫阳、重玄派掌门成玄英等人见了,浩然长叹,心灰意冷,只因以他们一派掌门之尊,百余年jīng修的功力,掌上最多也不过能生花七朵,每朵不过尺余方圆,而此刻广场之上,掌上持花七朵者不下百人,朵朵流光溢彩,有的更是有车lún大小,他们自知不及,叹息数声,站起身来,也不入场比试,自己率门中长老走到场边观礼台上去了。
西首观礼台上,玄奘与众僧看了道门这般奇术,神色变幻不定,额上都有冷汗只因当今中土佛门,务求清净解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