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行到碧水之涯,叫一声:“道友,贫道前来相访。”静静立于岸边等待,过得一会,只见对岸桃花林里,断桥之下,咿咿呀呀,摇出一叶小小扁舟,舟上一名道人口中唱道:“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道人轻轻拍手作歌相和:“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荫来。”相和未毕,那船已到道人身前,道人一跳,跳入舟中,那船儿虽只有七八尺长短,三四尺宽阔,却连晃都未晃一下。撑竿道人道:“道友,今日何以得闲,且随我到舍下烧一尾鲈鱼,治几螯紫蟹,小酌几杯。”红袍道人道:“鲈鱼紫蟹,自要叨扰,只是要相烦道友先带我去见一个人。”撑竿道人道:“何人?”红袍道人往那瀑布之上指了一指,撑竿道人道:“道友怎地要见洪崖先生,那老儿脾气古怪,无端前去,莫恼了他,你我却惹不起。”红袍道人道:“我实有要紧事情,道友带我前去,若老先生责怪,贫道一力承担便是,决不让道友难堪。”撑竿道人道:“罢了,就带你去罢,我也好久未曾见他。”将竹竿轻轻一点,小舟dàng出,不向断桥下行,却逆飞瀑而上,身在水中,水声越发震耳yu聋,那叶小舟也晃晃悠悠,却并未被瀑流冲下来。道人将掌中竹竿连点,小舟逆流直上,约摸盏茶光景,小舟忽地一轻,突出瀑流之外。
红袍道人举目四顾,见此地并无日月,不见天空,上下四方,到处都是白蒙蒙一派,如云如水,缥缥缈缈,微微发光,其下深不可测,似有无数风涡,无声无息,不住流动。云水深处,有一方冰崖突出,其上似有一个小小身影,垂竿而钓,一动不动。水上每有微风吹来,便向全身八万四千个毛孔钻入,冰寒刺骨,如yu消融肌骨,红袍道人虽是真火之躯,也觉有些寒战,通身上下现出一层薄薄的火焰,隐隐燃烧,方可与这彻骨之寒相抗,回头看那撑竿道人,见他仿佛倒比自己好些,并无异状,想必是在此地往来久了,有了天然抗力,或是那洪崖先生传了他什么抵御严寒的法子吧。
撑竿道人停住船,两人一起向崖上那小小人影躬身道:“老师,末学度厄、陆压,特来向洪崖老师请安。”那人影埋头垂钓,浑如不觉。撑竿道人度厄道:“老师,我们过来了。”那人影依旧不理,度厄zhēn rén将竹竿一点,小舟dàng悠悠往前而来,却也古怪,度厄zhēn rén上那瀑布时,竹竿轻轻一撑,即能逆上数百里,冰崖离二人看起来也就数里远近,小舟行来却十分缓慢艰难,度厄zhēn rén全神贯注,一竿一竿,似已尽了全力。
好有半个时辰,方到冰崖之前,陆压这才能看清这传言中的洪崖先生模样,只见他身躯实在矮小,看上去似还不满三尺,两耳尖尖,支楞两旁,皮肤淡绿,头顶有些稀疏毛发,皱纹层层堆垒,身边放着一个竹篓,肩头却停着一只白色乌鸦,朱喙青爪,懒洋洋地打着盹儿,见二人前来,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继续打盹。洪崖先生眼垂一线,专心看着水中钓丝,那钓丝垂入寒水,更不知通向何方,水中又有何物。
陆压心道:这老儿架子好大。两人不敢说话,躬身立在舟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那钓丝微微一动,洪崖先生将钓竿轻轻一提,一尾半尺长的朱红小鱼跃出水面。陆压看时,这鱼儿内外通明,赤光如火,他是真火之躯,天生就有感应,立知这鱼并非凡品,乃先天真火凝炼jīng灵。但见那洪崖手腕一振,小鱼划了一道弧线,落入身边竹篓。
那白乌鸦忽地睁开双眼,金光迸shè,跳下洪崖肩头,绕着竹篓不住扑翅打转。洪崖笑骂道:“贼乌鸦,总是这般猴急。”声音十分枯涩,陆压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发红。洪崖放下钓竿,转过身来,支起一个小小铜锅,用嘴轻轻一吹,那锅下不知怎地就燃起淡蓝色的火焰来。火燃了一会,洪崖探出瘦小的手臂,从竹篓中捉出一尾小鱼,放在铜锅中,用竹筷夹着,小心翼翼翻动煎烤,那鱼儿兀自跳动不已。白乌鸦越发急不可待,围着铜锅跳来跳去,洪崖又啐了一声,专心煎鱼。
陆压看洪崖煎鱼,才看清他两手居然只各有三根手指。过了一会儿,一股浓浓的异香在空气中传来,清甜爽淡,绵绵密密,度厄、陆压道行jīng深,吃饭与不吃饭,早无分别,这时闻得这股异香,却再忍耐不住,腹中发出咕咕倾向,两人大感羞愧,脸上发烧,忙运玄功bī住,却止不住喉头缩动,连吞口水。
洪崖先生将手一伸,不知从哪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手腕连晃,将各种粉末、竹叶等等撒在鱼身上,手法轻盈熟练之极。
异香更浓,度厄、陆压两人再难抵制,生恐出丑,真气流转,全身九窍连同八万四千毛孔悉数闭合,兀自觉得有隐隐香味透入心尖,让人食指yu动。
只见那白乌鸦早就等不及,一翅扑起,将洪崖先生筷子上煎鱼夺下,洪崖低骂一声,却也并不争夺,任白乌鸦将鱼儿叼去,自管从竹篓中又捞出一尾小红鱼,放在锅上如前翻煎。白乌鸦将煎鱼叼在口中,鱼身虽然才半尺来长,却也比这乌鸦身体大了不少,看起来甚是滑稽,只见那白乌鸦只是仰脖一吞,整条煎鱼已不见踪影,那鸟儿吃了鱼,摇摇摆摆,走到锅边一个七寸许长的黄皮葫芦边上,用嘴将葫芦盖儿啄开,伸尖嘴到那葫芦口里,狂吸不已,不一会儿,打了一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来,展翅起舞,不过舞得几下,往旁边一歪,竟睡了过去,鼾声大作。
又过了许久,又一尾煎鱼出锅,洪崖先生用竹筷夹着,方要送入口中,忽然崖前水里斜刺里窜出一道白影,希律律一声长嘶,将洪崖手中煎鱼夺下,洪崖先生一把将那白影鬃毛揪住,两人看时,却是一头小小骡子,高不满三尺,浑身上下雪也似的白,唯有四蹄乌黑,那白骡被洪崖先生揪住,将头抬起,将嘴张开,咴咴低鸣,口中空无一物,煎鱼已不见踪影。洪崖先生怒极反笑:“这贼滑头!”放开鬃毛,在骡臀上拍了一下,那白骡往前一窜,转过身来,黑漆漆眼珠望着陆压,不住打转儿。“贼骡儿,这个可不是给你吃的。”洪崖先生低声斥道,那白骡扬首嘶了一声,忽然一跳,钻进那黄皮葫芦里去了。
洪崖先生将葫芦盖儿塞上,吁了一口气,拍了拍xiōng口,又从竹篓里捞出一尾小鱼,放入铜锅煎烤,这番比前两次更加细心,良久良久,方才火候完全,洪崖先生将鱼夹起,放在眼前,不住打量,眼中奇光闪烁,似乎舍不得吃下,终于送入口中,一寸寸吞下,直到鱼尾已完全在他chún齿间消失,方才抚了抚肚子,长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