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粗长身躯软软趴伏地上,眨眼间枯萎下去,只剩下一堆鳞甲与白骨。
老人吃完蟒珠蟒血,原本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红润,转身来到后堂静室,燃起一支黑色线香,在蒲团上坐下,五心向天,盘坐疗伤。只过了片刻光景,只听得牙关相击,格格急响,那老人身躯又遏制不住地急剧颤抖起来。老人脸如死灰:对头手段竟如此厉害么?小宝已有千年道行,我吸食了它的jīng血内丹,竟无丝毫作用。双手按住地面,挣起身来,走到屋角,奋力移开一块石板,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地面上,原来此处乃是一个地窖,地窖中一片黑暗,嘶声悉索不绝,似有无数蛇虫在其中爬行相斗,令人毛骨悚然。
老人慢慢走下地窖,屈指一弹,地窖周围百余丈铜灯同时亮起,原来这片地窖竟是极其广大,总有数百丈方圆,中间留了一条过道,两边一格一格,隔成数十个数丈见方的洞xué,每处洞xué里都有千百条五彩斑斓的du物翻翻滚滚,来往厮斗,蛇蝎蜈蚣、蟾蜍大蛇,应有尽有,空气中弥漫着重重du雾彩烟,老人鼻翼舒张,贪婪地呼吸着地窖中的du烟,走到一处地xué边,张口一吸,吸入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du虫,胡乱咀嚼了一番,吞咽入肚,xiōng口烦恶之意竟不稍减,老人摇了摇头,晃晃悠悠走向地窖尽头,那处用儿臂粗细的铁栅栏另外隔出了数十丈见方的一处牢笼,腥臭扑鼻,笼中白骨堆叠如山,细细分辩时,有狮虎之骨,有豺狼之骨,有龙蛇之骨,有犀象之骨,有不知名的大鸟之骨,这如山堆积的白骨中,卧着一头皮毛油亮的黑斑大豹,两眼碧绿,甚是威武雄壮,见老人走来,也似非常害怕,弓腰一窜,躲入角落。
西山白虎正猖狂,东海青龙不可当,两手捉来令死斗,化成一块紫金霜。这紫金霜还差了几年火候,未竟全功,今日实出无奈,说不得也只好服来一试,老人喃喃自语,走到笼前,揭下数道黄纸符印,掏出钥匙,正yu打开笼门,忽地里一阵晕眩,但觉眼前天旋地转,金星乱冒,重重摔倒在地,双手紧紧抓住自己xiōng口,在地上不住翻滚,口中胡胡低吼。
这老人生于黄帝年间,求仙成痴,只是未得明师指点,学了些左道皮毛、降头巫蛊之术,那飞头吸血、食蛊服du的种种作为,皆属此流,多是道听途说,胡想乱练,哪里有白日飞升之功,不过到底也有些延寿保生的作用,喷云吐雾的伎俩,至今千余岁,jīng力不衰。西山白虎正猖狂,东海青龙不可当,两手捉来令死斗,化成一块紫金霜。老人不知从哪里听得这句言语,近千年来,捉得狼虫虎豹、龙象蛇蟒之流,便关入这笼中,令其自相残杀,只道最后那硕果仅存的禽兽内丹就是紫金仙霜,服之便能令人证果飞升。这头黑豹最是凶狠,自数百年前放入笼中以来,后入的不论是何du虫恶兽,尽数被这黑豹吞吃,眼看再过数年,便满四百九十年之数,紫金霜便可告功德圆满,不想天理循环,今日因飞头吸食人血,被轩辕坟中白狐破了法术,千余年摄入的蛊du一时发作起来,再也压制不住,眼看就要死在当场。
那黑豹本来极为害怕,躲在笼角,偷偷窥视,见那老人在地上翻滚嘶吼,只道是什么古怪法术,越发畏缩,不敢出头,过了一顿饭工夫,见那老人渐渐无力翻滚,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微微抽搐,那黑豹踌躇片刻,终于小心翼翼走到笼门前,听老人呼吸微弱,死气渐显,眼中喜色闪动,抬爪轻轻一扭,笼门上数十斤重的大锁哐啷落地那黑豹数百年在这笼中与诸般狰狞恶兽恶斗不已,早成气候,所畏的只是老人法术符印而已,铁锁虽然沉重,哪里能够抵挡它爪上妖力?轻轻走出笼来,用前爪拨了拨老人身躯,老人只是不动,一口气断断续续。黑豹低吼一声,更不迟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刀剑也似的利齿,一口咬下老人头颅,鲜血喷了黑豹满头满脸,黑豹全然不顾,卓卓,大口撕咬吞吃不已,何消几个呼吸,老人尸骨无存,只余下一地wū血那黑豹数百年来被这老人关在笼中,受尽折磨,实已对这老人痛恨已极,这时将老人吞吃殆尽,心中甚觉畅快,便yu抬头狂吼,忽觉全身如火烧、如针扎、如刀割,痛楚难当。黑豹四爪踞地,耸起肩背,拼命抵受,一条细细的缝隙渐渐从额前裂开到臀后,裂缝慢慢扩大,黑油油的豹皮整张蜕下,蜷在足底,豹皮中一人缓缓抬头站起,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身高臂长,宽背蜂腰,全身肌rou健硕jīng壮,并无一丝赘rou,黑发如漆,肤色如玉,面目异常俊秀,依稀与那老人倒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碧油油的发出冷冽的光芒,甚是吓人。
那人立在豹皮中,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间仿佛非常迷茫,怔怔不动,旋即全身一震,脑海中如有电光一闪,那老人生平记忆学识,顷刻间浮上心头,霎时间明悟前尘,xiōng中再无疑惑,迈开大步,走出地窖。
第十九章 山在虚无飘渺间
黑豹中生出那人钻出地窖,在静室中寻了那老人的几件衣裳,穿在身上,又寻了一根木簪别起长发,转过身来,倒也风度翩翩,潇洒得紧。
他走出静室,穿过院子,来到前堂,忽听门外有人高叫道:“申公老友!申公老友!”他心头一动,外面来人所喊申公者,便是自己吃掉的老人,来人声音似乎十分熟悉,忙将身体缩成数寸大小,轻轻一跳,挂在窗户上方,这一切他做的轻车熟路,自然而然,仿佛生来就会。小人挂在窗上,往外看时,见外面松yin之下,山石径上,摇摇摆摆,来了二人:一人三柳长须,面如冠玉,身穿白衣,手摇折扇,作文士打扮;一人苍髯道髻,是个道士。那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来,小人见来人相貌,听来人语音,自然识得是申公生平老友,白衣秀士乃卧龙先生,乃是个白花蛇妖;苍髯道士名凌虚子,乃是个铁背苍狼成jīng,这二人成jīng作怪,已有数千余年,也住在这附近山中,与申公臭味相投,常相来往,时时在一起饮酒取乐,高谈阔论。
说话间那二人已走到屋前,见茅屋门户大开,道士笑道:“老头儿今日起得倒早!”也没什么忌讳,径直走进前堂,小人忙缩身藏在屋顶梁橼间,凌虚子高声喊道:“申公老友!大喜大喜!东海碧游宫截教圣人通天教主近日大开宗门,凡三界修道之士,不拘人妖禽兽,只要虔心向道,一意求仙,均可拜入门下,得窥天地至道。老友老友,我等在这山中苦修,纵然修得千年,终究是闭门造车,难有寸进,今日有此机缘,你我三人何不一同去拜在碧游门下,也修它个金仙正道,与天同寿,岂不是好?”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外。两人风风火火,堂前屋后,喊了一圈,始终无人应声,又见守院巨蟒小宝已成为一堆皮骨,凌虚子道:“这老头儿这数日好像每晚去轩辕坟吸食人血,莫非还未归家?小宝却又为何变成这副模样?莫不是有对头前来蒿恼?”卧龙先生摇头道:“不像不像,不像对头,小宝如此形状,八九分还是老头儿自己的手笔。”凌虚子点头称是。二人又寻了一圈,只不见申公踪影,凌虚子焦躁道:“老头儿生来做事小器,且喜藏藏掩掩,莫不是已经得知消息,故此取了小宝内丹,自个儿偷偷先去东海了?我二人不要找了,作速赶去碧游宫,若去得迟了,诚恐没了位次。”卧龙先生道:“正是正是,莫管这古怪老儿了,我等自去,若老儿未去时,我等学得几分,再来邀申老儿拜师不迟。”
二人略一顿足,腥风刮过,妖雾弥漫,二人起在空中,显了原形,只见一条白花大蛇,一头青背巨狼,各有百余丈长短,藏在重重黑云烟火里,半风半雾,往东海去了。
小人听二怪去得远了,轻轻从屋顶跳下,心道:却有这等好事,闻那碧游宫截教乃三界道法正宗,我且也去碧游宫学他几年道术,只莫叫他二人发觉了。遂变作一团小小乌丸,远远缀在二人黑云后面。
他三个二前一后,行彀有三四个时辰,早望见东洋大海,只见那海水:
烟波dàngdàng,巨浪悠悠。烟波dàngdàng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cháo来汹涌,水浸湾环。cháo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跨鹤仙童,反复果然忧虑过。近岸无村社,傍水少渔舟。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眼前无钓客,耳畔只闻鸥。海底游鱼乐,天边过雁愁。
那二怪喷云吐雾,一径赶过海去,长风浩dàng吹来,甚是猛烈,二怪乃多年老妖,哪里放在心上,小人身躯轻微,跟在后面,便有些禁不住,被那风吹得摇摆不已,约莫那二怪去得远了,看不到自己,方也现了真身,弄起法来,也有数十丈妖云裹住身体,觉得有些稳当了,再往前看时,二怪云雾已成为天际一个小小黑点,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中,他生恐没了这二怪引路,自己寻不到地头,忙忙地又赶上数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