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圣堂夺目的七色琉璃光刺得伊纹差点睁不开眼睛,他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又很快陷入了数百面镜子互相倒映所营造的幻象之中。
墙上栩栩如生的圣迹画在一瞬间复制,金色的天穹顶仿佛是真正的云端,画中的天使环绕着拱顶和廊柱,吊在半空的水晶灯是皇室奢华的见证。
伊纹跟随庞克拉走在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上,左边的专设的大阶梯平台上站满了皇家乐队的人,他们抱着风笛或者竖琴,乐队的总指挥庄严肃穆地握着指挥棒。
音乐还没开始,他便早已挺直腰间,尽管额头直冒汗,但手臂仍然像雕塑一样停在半空,只等典礼的主人到场,一声令下,整个乐队便会整齐划一地同时开始演奏。
伊纹从未见过这样百人规模的皇家乐团。
他在延伸十余米的长桌旁找到了一个座位,这时候,伊纹才发觉呆在大圣堂的客人们与外面的有所不同,他们的行为举止颇为高雅。
伊纹注意到了一个身着金丝白袍的老神父,他戴一顶白高帽,胸前佩戴一串看起来极为沉重的白神项链,虽然前额露出的白发犹如银霜,但是面色却像孩童一般红润,他在用餐前带领一众教士祈祷,然后才小心翼翼切下一片牛油面包,细细咀嚼。
他的身后还随侍着一名白衣的带剑牧师,他同样也有一种犹如天人的高贵气质,不同的是,伊纹能看到他宽松的长袍下露出了盔甲隆起的凸痕。
想必这就是人们一直传说的率领宝剑修士的审判庭大主教海什大人吧?
那么用餐的神父就应该是大名鼎鼎的教宗本尊了。
不过,伊纹观察了半天也没有看到皇帝抑或是本次宴会的主角——路德维希皇子的身影,在巨大风玫瑰图案的彩绘琉璃落地窗下,王座空空如也。
只有皇后的席位上坐着一个仪态端庄但却略显忧郁的中年女人,她用白色的头巾遮住自己的秀发和侧颜,沉重的王冠似乎成了她的负担。
中年女人低垂着头,她的眼睛如同擦亮的火炬,但是眼角和鼻翼两侧繁多的皱纹却与她的身份不相匹配。
伊纹知道,她应该就是帝国的皇后,只不过脸上看不出她该有的幸福感,她仿佛是一个过度操劳且受尽苦难的平民妇女,没有得到过作为皇后的应有的待遇。
无论是教士、贵族还是皇后……不知为何,在伊纹看来,他们好像各有心事,每个人都在内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伊纹这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了怎样一个圈子。
尽管他极为厌恶所谓的虚伪的贵族架子,但是在这一群帝国金字塔的顶尖人物面前,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保持谨慎,就像一只流浪狗走进了一群纳夏白狼的中间,想要融入圈子而不引人注目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然而,伊纹的拘谨很快便被一个欢乐的家伙给打断了。
伊纹听到大厅外有人在争执,定神一看,那位不速之客像陶壶把那样叉腰指着看门的殿军说:“我可是得到皇帝邀请的知名人士,未来的宫廷御用画师,你们这些野蛮粗鲁的男人不可以拦着我!”
说完,他亮出一张盖了印章的通行证,趾高气扬地推开殿军拦在门前的长戟,殿军们面露怒色,但是迫于皇帝亲笔的证件,便只好作罢。
于是那个欢快的家伙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又像浑身上下都是笑点的小丑,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嘴角的弧度快要扬到耳根去了。
所有人都因为他不礼貌的行为而唏嘘不已,鄙夷地看着他,而那家伙却完全不在意,依然旁若无人地踏着舞步,旋转,来到餐桌前。
伊纹一眼就认出了那家伙,几乎同一时刻。
“是你,年轻人!”
“呃,西门子先生。”
画师一下子乐开了花,直接就坐到了伊纹的身旁,一甩头发,帽子就拽在手心,颜料染得他的头发五颜六色。
西门子跷起腿来,好像周围再没有其他人了,又开始口无遮拦地说:“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偌大一个高廷,怎么只有你一个活人?”
伊纹轻轻推了西门子一把。
“怎么,哪儿不舒服?”画师困惑地问道。
伊纹干脆掐了他一下。
“我知道了!你愿意到我行会来学画对吗?”西门子一打响指,“还是说,你想看看那幅画?不好意思,已经献给陛下了,也许我还会画类似手法的,唉,陛下的特殊要求其实我很满意,我第一次尝试这种画法,真的挺有意思的……我……”
说到这里,坐在不远处的庞克拉微微回了个头。
伊纹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周围的人在看你。”
西门子显得格格不入,自负随意的性格倒和老艾瑞克有几分相似,他像自恋的富家小姐瞧不起来求婚的少年们一样撅起嘴来,颇为不屑地说:“让他们看,谅他们也无法欣赏艺术的光芒!”
除了他的声音外,圣堂便只剩下了寂静。
过了许久,皇后才慢慢抬起头来,用那只瘦弱的手挡住嘴,咳嗽了一声,声音很小,又咳嗽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圣堂充斥着回响,没有人再说话了。
侍女赶紧端上一碗药汤,皇后却挥手示意“不用”。
只听皇后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道:“我的孩子呢……路易斯呢?”
路易?不是路德维希吗?
伊纹困惑地听着,不禁想到之前西门子画的画像,想到那个拥有“两张面孔”的女人——忽然,伊纹额头流下冷汗,那个女人的其中一张面孔好像正是皇后!
伊纹不安地看着皇后,没错,那端庄的神态,以及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