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苦苦挣扎,气息愈发微弱,她不停踢蹬着双腿,然而高个子却发了狠要置其于死地!窒息就是让你想呼喊,却只能沉默,仿佛置身大海,眼前的一切都像水下一般模糊,窒息、压迫、死亡、记忆会在一瞬间涌入大脑。
“伊……凡。”母亲挣扎着,看着伊凡脚下的那把匕首,脸色惨白如纸。
“妈妈。”
骑士,就应该保护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庄园里犁地的佃农大叔告诉他,无论你手中的是剑还是锄头,只有去保护别人的时候,你才会被叫做真正的“英雄”。
捡起短刀,伊凡颤抖着走向高个子的身后。脑海一片空白,他的面容反而变得僵硬。他从没有见过死亡,更没有给别人带来过死亡,即便对手是坏人。
童话里的骑士不也是用剑杀死恶龙的吗?那把刀上还带着血。只是简单地,用它刺入坏人的喉咙而已……
“去死吧!去死吧!”高个子唾沫横飞。
伊凡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闭上眼睛,刀尖一划,就像小时候偷偷学大人切苹果的时候划伤手心那样,锋芒割断喉咙,他稚嫩的脸颊上沾满红点,高个子再也没有呼喊。
他死了。鲜红顺着伊凡的手流淌。
“我也,保护了妈妈哦。”伊凡说,“我做到了,我挥出了第一剑,我杀死了坏人!”他慢慢地露出微笑,就像每一个渴求大人夸奖的小孩子那样。
短刀“当啷”落地。刀剑之下,众生平等。
“伊凡。”母亲扶着柜子慢慢站了起来,“重要的不是挥剑,而是挥舞的瞬间,你始终明白为谁而拔剑。因为,杀戮终究是罪过,世间有太多悲剧源于杀伐,也许你大一点会明白这些吧。咳咳,但是呢……”她咳嗽了好一会儿,轻轻伸手把伊凡揽在怀里,“今天是你救了妈妈哦。”
伊凡闻到了蔷薇的芬芳,他知道,母亲最喜欢这些花朵,就在庄园的一隅,那里植满了白色的蔷薇丛,一到百花盛开的时候,母亲总会抱着他到那里的秋千去,晨风吹拂,花香四溢,伊凡永远记住了母亲和蔷薇身上淡淡的芬芳。
“可是,爸爸呢?”伊凡说,“爸爸哪里去了?”
“爸爸对付坏人去了。你能保证在他回来之前听话吗?”
母亲眯起眼睛笑了,她一直都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以至于自己明明害怕,却还要假装坚强。
伊凡点点头,“我知道啦。”
“我们走。”母亲牵起伊凡的手。
“去哪?”
母亲没有回答,她推开房屋的后门,把家里唯一的一件风帽斗篷披在伊凡的身上,它看起来是如此之大,下摆长长拖到了地上。
夜晚零点的钟声敲响了,回荡在整个客厅,空灵得如同来自远方。
“我们回圣巴利安的娘家去。”
暴雨越来越猛烈,地面湿滑泥泞,一望无际的田野被雨幕所笼罩,雨点无情压迫着未成熟的麦穗,狂风呼啸,撼动起远方漫山遍野的桦树林,到处是“嘎吱嘎吱”的怪响。倾斜的大雨浇透了母亲的全身,她从马厩里拉出爸爸曾经骑过的老战马——它伴随汉尼什走过了漫长的军旅生涯,从伊凡出生起,它就一直呆在马厩里,汉尼什从来也没有抛弃过它。
“伊凡,抓紧缰绳。”母亲把伊凡抱上马背。
冷,真冷。鹰河城很久都没有如此冰凉彻骨的暴雨了。伊凡把抓住缰绳的手牢牢缩在胸前,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妈,你说谎对不对?”他很想这么说出来,“爸爸被坏人抓走了对不对?”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闻到蔷薇的香气,他总是会很安心,宁愿相信母亲说的是真话。
“要走了哦。”
老战马嘶鸣长啸,它似乎读懂了主人的心思,低声悲叹,它一如曾经驰骋于沙场,马蹄飞扬,在地上踏下巨大的圆坑,化作离弦之箭冲进辽阔的田野,麦丛一分为二,雨点迎面飞舞。伊凡想要回头看看自己长大的那座庄园,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预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呢?
回头的时候,伊凡仿佛看到了一把锐利耀眼的雷刀从空中一瞬间刺穿大地,光芒映亮沉寂的庄园,也照亮了默默注视的猫头鹰,漆黑的目光映上伊凡惊恐的脸庞,风玫瑰的斗篷如死翼般展开,他们似幽灵般追赶。
噔噔噔噔噔!帝国的猎骑兵跨上战马,手持十字弩,直奔向伊凡而来!
“妈!他们追来了!”
“站住!”麦田里闪过好几个光斑,他们的弩箭在瞄准伊凡的方向。
装填。机簧转动。
“抓紧!”母亲大喊着,一头策马栽进了茂密的林子里,弩箭尖锐的嘶吼频繁经过他们的身旁,黑暗中潜藏着无数杀机,繁茂的枝叶如同海浪狠狠抽打伊凡的脸庞。
弩箭离弦。
“不要回头!”
“妈,我害怕……”
伊凡死死闭着眼睛,仿佛经过无数次剧烈的翻转,强烈的动静唤醒了整片林子的生灵,群鸟扑腾,群林震颤,噔噔噔噔,无数的蹄声,刀剑挥舞,树枝断裂,也分不清到底是猎骑兵的马蹄还是鹿群在奔跑。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吧,也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会平安无事,也许黎明再度降临的时候,爸爸也会带着礼物出现在床边,说:“伊凡小子,朋友们都来看你了!”
然而这也许也会是一个无法清醒的噩梦。漆黑一片,他不敢睁眼,一切都仿佛充满恶意。美好的画面化作无数双扭曲的恶魔的手,手心长着眼珠,看不到的嘴巴鬼哭狼嚎,它们盯着他,从沼泽里爬出,伸向他,抓住他,要把他拖入深渊。
“伊凡,我会永远守护你。”
一股腥甜顺着额头滑落到唇边,没有痛楚,取代了蔷薇的芬芳。
“永远永远,守护你……”
一瞬间,万物弥散,恶魔之手化作零落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