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那一天来找我,问我们是不是快要结婚。”他在饭店的椅子上坐下来,“我当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说是,我干吗否认,你说呢?”
我点点头,当时,是那个玩笑短信那一天吧。
“然后他质问我,要用什么来娶你,事业?我甚至还在念书。”
他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老样子。”
服务员对他笑一笑:“知道。”
他把我的碗筷拿过来,用滚开的茶水烫一烫,剩水倒进不用的碟里。
我看着他平静地做完这一切,然后继续说:“我对他说,这不劳你费心。他突然发火,对我说,她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她身边,你怎么给她好的生活?”
我伸手拿起烫过的筷子,那上面余温尚存。
“我不明白,对他说,你说什么?他立刻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平静下来,对我说,无论如何,你应该给她更安定的生活。”
“然后,你就去找木木了?”
“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就打了电话给木木姐,冒充什么都知道,套她的话,她直到被我绕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对,不过我也都知道了。”
他看看我:“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你不是也都没告诉我吗?”他温和地说,语气里并无谴责。
可还是让我无语。
回到家之后,我终于拆开那个礼物,上方的首饰盒里是一条有些眼熟的tiffnay项链,我想了起来,在我们的穷学生时代,我曾指给他看过,反正当时是绝对不可能有钱买的,所以只是过过嘴瘾,说着好玩而已,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
项链之外,另有一个方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叠照片,照片下方有日期,是三年多以前。此外,有一封短笺,的确很短,只有几行字:“成雅,我记得很多年之前,你说过很想看我喝醉的样子,抱歉一直没能帮你实现。这是我三年前,从你寝室楼下离开后,生平第一次把自己灌醉之后拍下的。其实我喝醉时的状态,就和这世上所有因失意而借酒消愁的人一模一样,很难看。我不愿你看见。我只愿意给你看一看,当时我眼中的世界,这就是我喝醉之后的世界,这就是我失去你之后的世界。”
一张张看过去,都是高清晰度的数码相机拍出来的,却是流离的光影,模糊的画面,有如颠倒错乱的人间。
我慢慢滑倒,那些凌乱的尘事,从我手中,落得满地都是。
我躺在床上,萧程在我身边,点燃一支烟。
我迷迷糊糊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萧程弹弹烟灰,用拇指支一下额头:“放心,没瘾的。”
“那也不好。”
他顺从地把烟摁灭:“困了?”
“有一点。”
“那睡吧。”
可是两分钟之后他又开口:“对了,成雅,宋师兄打电话给我了。”
“嗯?”
“他说他妹妹,上个星期刚和纪文涵订婚。”
“你也知道纪文涵?”
他微笑,看着我:“相信我,我知道很多事。”
“比如呢?”
“比如……算了不说了。”
“哦。”
“成雅,后天我们去签字,对不对?”
“不是都说好了吗?”我打了个呵欠。
“你……”
“什么?”
“成雅,你知道你昨天做梦时,说了什么梦话吗?”
我一下惊醒,紧张起来。我的梦,我的梦,它泄露了什么吗?
“说什么?”
“你说……”他凑近我,眼睛眯起来,“你说,老公,这个排骨真好吃,还吧唧嘴。”
我有点哭笑不得,推推他:“你少来!”
“真的!”
“哎呀萧程,我困死了,不说了,好不好?”
“好。”他笑起来,月光下唇红齿白的,真是好看。
我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支起身体,才看见窗外,萧程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有缥缈的青烟,从他扶在栏杆上的手指间丝丝缕缕升上来,飘飘荡荡,融化在夜的空气里。初夏的夜晚,只有凉爽。我走到他旁边。
“怎么起来了?”他问。
“你呢?”
“有事情要想。”
“我也是呢。”我支着下巴,胳膊肘放在铁栏上。
他皱皱眉头:“你有什么要想?”
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我得想啊,法国大选萨科齐的胜率有多少啊,还有,世界银行下一任行长谁啊,顺带的,部长级会议是不是又要召开了啊。你看你看,我操心的事,这么多。”
他被我逗笑了,伸手揉揉我头发:“是啊是啊,你一人就,还是我厉害,好不好?”
“嗯!”
不过一场儿戏,从小玩到今天,却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就是在那样一点一滴的小快乐里,建立起我们的感情。羁绊太深,动一动,所有人就都疼痛不已。
如今,还要这一场童年的游戏,为这一段纠缠,求助天意。
我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紧随着那枚亮晶晶的硬币,看它在空中翻转,下落,每一面折射出不同的光华。
一面是甜蜜,那甜蜜如痴如醉;
一面是伤痛,那伤痛入骨入髓。
一面宛如今生,我已握在手里的平常幸福;
一面恍若来世,许下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魅惑梦想。
一面是春江花月夜;
一面是独钓寒江雪。
它终于落下来了,它落下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