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头。
“谢谢。”古小福道。
虽然这个冷漠的男人并没露出任何和善的表情,可她却觉得他并不是坏人。
“烤会儿火,就离开。”那男人并没有露出施善者的表情,他抬起冻得发青的手瞧了瞧,在一旁的木箱中取出了一瓶膏药,面无表情地在手上涂了一层,再将一截绷带咬在唇里,边利索地缠绕起来。
“你没事吧?”古小福将脚靠了靠火炉,脚趾终于有了些知觉。
那男人并不搭理她,顾自绑着绷带。
“你认识绝代公子吧?就是礼易白。”古小福问。
那男人的眸动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
“故人罢了。”他平淡地说。
“那你最近见过他吗?他也许看上去有些古怪,我在寻找的就是礼易墨,哦不,其实就是礼易白,也就是绝代公子…你是听了我叫他这个名字才救了我的吧,你有没有他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古小福语无伦次道。
“我与他已经十多年没见了。”那男人缠好了绷带,伸了下五指。
“也没有什么大交情。”他说着,便准备往里屋走去。
他的身子从木桌旁带过,刚刚那把劈开靴子的匕首正大喇喇地摆放在那儿,他的手从那儿摆过,手背上便瞬间拉出了一道血痕。
古小福眼睁睁地看着那鲜血沿着拉开的口子一点点往外渗,很快就形成了一连串的血珠,一点点从他强壮的手臂上流淌下来,而那肘间锃亮的毛皮,也逐渐被鲜血染红。
“你不痛吗?”古小福望着表情根本没有变化的男人,这样问。
男人回头,见了古小福这副模样,抬起了眸。
“你…流血了。”古小福指了指。
那男人抬起手臂,见到被染成江山一片红的手臂和衣襟,却没有大反应,他走到刚刚的木箱边坐下,又取出几块干净的布来。
“我来帮你吧。”古小福见他举着只手,起身道。
那男人冰冷的眸一扫,从口中蹦出两个字。
“不用。”
古小福也不敢再多话,他显然对一切都相当熟稔,清洗,上药,包扎,这一系列程序做得丝毫不比绝代公子差。
古小福拉了拉衣襟,虽然穿了皮毛袍子,久坐了依然有些冷。
可再抬头看这个男人,他的衣襟却依旧敞开着。
古小福走了开来,她心里涌起了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绕过男人,详装是靠近墙角的火炉,又偷眼看了一下他的手臂。
不错,绷带里头依旧往外渗着血,再看那男人的表情…
那男人冷眸一抬,恰巧与她对视上,虽然隔了他手臂弯曲而形成的那道缝隙,古小福依然被那双冷洞洞的双眼吓了一跳。
“你那么感兴趣。”他语调平平地说,右手一绕,将绷带形成一个结,接着唇一松,那柔软的白色绷带便在他手臂上垂了下来。
他起身,古小福不禁贴紧了背后的墙壁。
墙壁左边被火炉的余热烘得有些发热,另一边却依旧透着从外头挤进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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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高大的男人赤足旁披着厚重的毛皮,一步步朝她走近,给火光在她身后的那片墙面上投下了巨大的毛茸茸的背影。
“我没有痛觉。”他寒着眸道。
“没有痛觉…是什么意思…”古小福颤着喉咙。
那男人手一抓,便拾起了桌边的那把小刀。
他手一掀,一个木柜上方的花斑毛皮呼地一飞,他的手便啪地按在了那个齐腰的木柜上方。
他没有说话,五指往外张了张,紧紧地贴在木板上。
古小福看到他无声地将匕首举高,垂眸看着自己的张开的五指,只见刀锋一闪,那刀尖当地一声插进了他食指与无名指的间缝内。
古小福啊地尖叫了一声,她看到那男人嘴角都没有扯动一下,刷地拔起了匕首,缓缓地将匕首插到他的拇指与食指间。
她就这么看着这个男人一下下地拔动匕首,从张开形成的四个指缝间穿梭跳跃着,每每刀尖碰到木板一下,都发出令她胆颤的当的一声,那男人拨动匕首的速度越来越快,匕首也像长了翅膀般极速地舞动起来,木板与匕首碰触而形成的当当声愈发密集,愈发响亮,一声声在古小福在耳边放大。
而那男人抬起了眸,不再看他的手,更加肆意地将匕首往下方戳去,直到古小福发出了一身歇斯底里的惊叫。
那匕首刺到了他中指与无名指间的缝隙,刀刃将那块皮绒狠狠地划了一道,一丝细细的血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古小福的心咚咚地跳着,她几乎无法呼吸了。
那男人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啪地一声将刀一丢。
“就是这个意思,任何东西伤了我,我也不会感到疼痛。”男人说着,目光像冰一般寒冷。
孤男寡女的坑
古小福被那一系列动作吓到了,她不经意地动了动,腰间就抵到了那块硬硬的东西。
那把镰刀,那把老人上山前交给她的镰刀。
“如果他不是你的朋友,就把他引到山脚的那棵大槐树下……我在那儿放了好东西……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杀了我儿媳妇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将手指放在唇边,淡然地吮了几下,古小福被他一脸平静的表情给怔住了,接着浮现上来的,便是老人那老泪 的脸。
“这座山上,除了你还住着其它人吗?住着其它和你一样美貌的人?”虽然这种问法有些奇怪,可古小福还是想确认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那老人所要寻找的。
那男人轻微摇了下头,接着漠然地看着古小福。
他将床边的毛绒帘子一掀,隔着木床外的,便是纷扬得天地混沌一片的大雪。
“你该离开了。”他说。
他似乎不情愿再跟她说任何话的样子,而那眼神除了一片冷冽,什么东西也看不出。
“你可以送我下山吗?我……我怕迷路……”古小福开口问。
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她开始分不清这个男人究竟是邪是正,或许是老人有了些误会。
“求你。”古小福又说。
那男人别过脸,从屋内又取了双靴子。
“套上。”他说着,将衣服一扎,便开了门。
古小福将脚伸进靴中时心头一热,无论如何,她答应了那个老人,即使他们间有什么误会,也该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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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风雪还是很大,古小福缩了下脖子,往前只走了几步,便被雪迷得张不开眼。
一阵低低的嘶鸣声响起,古小福眯着眼抬头,便见到了那个坐在白马上的男人。
他一身白色毛皮,肩头依旧趴着只巨大的雪狐。
他没说话,只俯身一伸手,便将古小福拉到了他的座前。
古小福刚一坐稳,只见环绕在她两侧的手臂一动,皮质的缰绳抖动了一下,身下的马便撒蹄跑动起来。
马儿一跑,那风雪便更加肆意地呼啸而来,古小福紧低着头,避免那雪花像石子般啪啪地直接砸到她的脸上,脚下的雪地随着马蹄的点动上下飞腾翻越着,而那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他健壮的双臂像是铁栏般地将她紧紧圈着,好让她在跑动左摇右摆却不坠马。
古小福的身子往后缩着,但当她意识到后背碰触到了那男人的胸膛,她便会立马再坐直身体。
若是礼易墨,她一碰到他,他一定会恶狠狠地责骂起她来。
马一路狂奔,那男人也始终不发话,依然像是座移动着的冰块。
风小了一些,古小福揉了揉冻红的脸,她终于能抬起头来。
似乎已经下了半山腰,再往远处已经能看到与北山连绵在一处的枯黄的草坪,这一寸寸土地,都是她为了寻找礼易墨而一步步走过来的。
“你和礼易墨是故人……哦,不是,我是说绝代公子……你们是怎样认识的?”古小福问。
“小时住得近。”他说。
“后来呢?”
“搬迁了。”
古小福语塞了,那男人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说才好。
突然,身下的马猛地跳跃了一下,古小福本能地往后一倒,抓住了男人的衣摆。
只是一块横在路面的大石头,被厚重的雪覆盖着,马被绊了一下。
古小福忙松开了手,那男人却从始至终没什么大表情。
“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古小福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这么问道。
“没必要知道,我们今后该不会再见面。”那男人平静地回答。
古小福低下头,她不再说话。
马背还是持续地抖动着,风变得柔和了许多,逐渐地带来了一些远处鸟儿啾鸣的声响。
古小福抬头,远远地她便瞧见了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槐树,这么伫立在北山脚下。
槐树枝干依然很大,分出的枝桠显得很是纤细,上面没留下一片树叶,周身都只覆盖着土黄|色的树皮,这么乍一看去,就像根倒叉在雪地里的大番薯。
“我家在那儿……”古小福往槐树那头指了指。
那片地方只立着一棵什么都没有的秃树,底下也只有大片的雪,那老人放的东西应该不会害人性命吧……
古小福这么想着,那马已经往槐树那儿奔跑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震天的马嘶声,古小福感到马脖子猛地往下一倾,她的双手毫无警备地往四周胡乱抓着,接着便径直往前倒去。
那双原本环绕在她两侧的手猛地一圈,便将她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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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天旋地转间,古小福只感到那男人将她紧紧抱住,再一转身,两人便稳当地落到了地面。
这是片比槐树生长的地方要低上几尺的地面,在槐树旁,那匹白马正愤怒地嘶吼着,它拼命地往外拉着蹄子,却始终动弹不得,古小福这才看到了被雪埋得严实的一个个黑色捕猎夹,那些骇人的黑色铁齿正牢牢咬住白马的雪蹄,马腿被刺中的地方已经往外淌血。
那马不安分地四下走动,又是一声悲鸣,它的右侧后腿被另一个捕猎夹啪地一声夹住。
那棵槐树周围,严严实实地摆了五圈紧挨的铁夹子,全都站着血盆口子仰在地上,只要接近那槐树,随便一个铁夹都能将人夹得鲜血直流。
古小福一回头,便见那男人双眉一锁,他手指曲起在唇间一吹,那马便安静了下来。
可还没来得及舒气,古小福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不安分地抖动起来,轰地一声,在身边的男子还没转头的时候,两人便双双往下跌去。
这是一个用枯枝和树叶掩着陷阱,足有二三十尺深。
古小福被尘土呛得不住咳嗽着,待眼前烟尘散尽,她才看清那个男人正仰头研究着这个陷阱。
“哈哈,捉到了,捉到了!”上头起了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那个老人的脑袋在上方出现,已经秃得不剩一根毛的脑袋将上方形成的一个圆形两圈遮去了弹丸般的一块阴影。
他的眼睛兴奋地睁着,两眼附近还沾粘着几块白翳。
“没错,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杀了我的儿媳妇和李大力!”老人趴在上面激动地喊着,他的唾沫以一点为中心,大肆地往四周喷射着,在苍白的阳光下现出了点点星光。
古小福往后退了退,她看着同样跌落陷阱的男人。
那老人没有认错,那么说,那个男人就是他要找的凶手!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把他引来了这儿,我老头子这辈子能报了这个仇,改明儿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会给你!”他大喊着,接着脑袋一闪,便不见了。
男人回了头,那双冷眸这样定定地看着古小福。
那一瞬间,洞内的气氛变得凝重无比。
“你带我来这。”他重复了一下老人的话语,他没有加重任何一个字,却听得古小福胆战心惊。
古小福点点头,很快又摇头,但又点头。
“你八天前杀了人吧。”古小福壮着胆子问,她靠在后方的手抖索着把镰刀摸了出来。
那男人沉吟了一阵,又抬头。
“是也行,不是也行。”他盘腿坐下,冷言道,“我无所谓。”
从上空散出的光线打下的阴影勾勒出了他令人心动的侧颜,可他那冷漠的模样让古小福心底的那丝歉疚瞬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什么叫无所谓?那可是人命啊,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不是山上的野兔野狗,也有自己的情感!”古小福激动道,“不像你,冷漠得就如冰块一样,他们也有会为他们担心的家人啊!”
那男人看着古小福如此激动的模样,却依然淡淡地合了下眼眸。
“姑娘,你让开点!”上空传来一个那个声音。
古小福一抬头,老人不知从哪取了一只把上包得层层叠叠的弓弩,抖着手对准了下方。
“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畜生,我,我儿媳妇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她,甚至,甚至在还把死之前还把她……”老人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他的弩死死地对着那男人。
男人没有回应,他肩膀上的雪狐皮因为灰尘而积上了一层灰,他瞧见了,伸手将灰尘掸了掸。
“还有李大力,他只是好心来帮忙,也遭你毒手!”老人怒吼着,“你这个没有心肝血肺的东西,要是你还是个人,就坐在那里别动!别想着把那个女孩当成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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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福心里一咯噔,老人这话……
那男人没有丝毫惧色,他起身走了两步,大喇喇地站在坑中央。
坑顶上所有的光芒都照到了他的头顶,他神情淡然,容貌更是冷峻。
“我杀了你!”老人吼道,他的手一送,古小福就见一支箭刷地朝男人射了过来。
“不!”古小福大喊着,起身将男人一推,那箭偏了偏,直直地射进了男人左边的胳膊。
“姑娘,你为何要救他!为何要救这个杀人魔啊!”老人吼道,他抖抖索索地把弩放下,又回身去找些什么。
“糟了,只取了一支箭,只取了一支箭……”老人嘀咕着,一会儿又没了身影。
古小福看着那男人胳膊上那支深深插入的箭,一道道鲜血已经绕着箭柄往上涌了起来。
“对不起……”古小福说,“我以为他只是想抓了你,我以为你们会有谈谈的时间……”
那男人脸上依旧冷漠。
“我没有痛觉。”他开口道,手握住剑柄,刷地一声拔了出来。
带了血迹的箭在地上咣当一响,便弹到了另一头。
那瞬间,大量的血就像泉水般往外涌出,瞬间就染红了他整只胳膊。
“别管它,倒是你,为何要救我。”他抬眸,看着古小福。
古小福的牙齿有些颤动,她四下找着布料,可身上却也穿了皮毛袍子,根本没有可撕下的布。
发带……对,发带……古小福慌乱地想着,有人受伤时,绝代公子都是用布带将伤口绑住……这样能暂时止血……她忙把自己的发带解了开来,她有些畏惧地看着面前这只淌满鲜血的手,而因为大量失血,这个男人的唇已经有些发白。
男人一把抓住了古小福想要将发带拦上他伤口的手,他的冷眸死死地盯着她。
“我说,别管它!”他的口气终于有些变化。
“为什么明知我没有痛觉,你还要救我!”
古小福被他的气势怔住了,那男人双眉微锁着,而抓着她的手牢得就像铁钳一般。
他的眸这么死死地凝视着她。
“我,我还是觉得你不是坏人……”古小福说,“而且那一瞬间,我根本就没有想起你有没有痛觉……那该是种本能吧。”
“本能吗。”男人默念了一句。
他松开了手,将受伤的那只胳膊递上前,冷漠地看着那些好似不是从他体内流出的鲜血,任凭古小福笨拙地在他伤口上包扎着。
这个深坑中并不是非常寒冷,反倒比外头多了丝暖意,几片树叶被风卷着飘了进来,落到古小福厚重的袍子外头。
那男人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就像安然坐在自己的木屋间那样。他靠着背,看着这个女孩低头忙碌的模样,她脸上全是灰尘,神情却是异常认真
古小福小心地在衣袖外打了个结,她手上已经满是血污。
“得,得快些出去。”她说着,抹了把汗,那个老人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一双手突然轻抚上了她的头,古小福愣了一下,她分明感受到从头顶传来一丝的暖意。
竟是那个冷漠至极的男人,他目无表情地将手在她脑袋上轻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