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郎夜狼

作者：燃水

绝代公子

传说，在南山顶上有这样一个男人，他以天地为庐，山泉晨露为食，着一袭白衣行走在飘渺云雾之间，更有着一副绝世容颜，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面泛红光，双目盈盈，四肢舞蹈呈半癫狂状，口中不住念叨着那个男人是如何美貌，于是口口相传间，他就有了这样一个封号——“绝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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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福背着包裹，喘着气在山路上行走。

她已经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此行就是为了寻找绝代公子。

可南山并不仅是一座山的名字，古小福抹了把额上的汗，眯着眼远望过去，成片的山脉全部连绵成了一块，她的眼皮上全是汗，脚下踩的是山，眼前那片布满叶子和大石的地方也是山，再远看去被雾气缭绕成白色的是山，与天际相连印成了一条黑带子的东西还是山。

据说绝代公子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古小福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打开包裹吃起了里面装着的发硬的馒头干。

食物已经不多了，而爷爷的病却越来越严重，她必须要快些找到绝代公子，听说他怀了一身好医术，熟知所有草药的习性，甚至还有人看到他蹲着与一株千年人参对话了很久，然后千年人参就乖乖地跳进了他的背篓，随他下山救人去了。

听爷爷说，她五六岁的时候村中发生过一场瘟疫，多亏了路过的绝代公子给了一种草药，才把全村的人都救了出来，爷爷瘪着没牙的嘴躺在席子上，说到绝代公子时凹进去的双眼才突然有了神采。

“小福啊，你一定要找到他，就算他救不了爷爷的命，爷爷也想在走之前亲口对他道一声谢。”

爷爷干枯的手缓缓地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小福啊，你天资聪颖，三岁就能把清风书苑里的书给看下来，四岁已经能背下唐诗，五岁那年的瘟疫也没要了你的命，可为什么，八岁那年你却被放在木架上的南瓜砸了头，到现在脑子也不是很灵光……哎，可怜的孩子……”

古小福也希望自己能像隔壁苏老三家的女儿那样聪明，那样就能把自己早点嫁出去，也多个人来照顾爷爷，可媒婆每次见了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絮叨了一番话后，支支吾吾地夸上这么一句：“这孩子很朴实。”

古小福用水润了润喉，踩着小草接着往山顶爬去，既然绝代公子经常在南山出没，他也总会有停下脚步的时候，只要自己多走些地方，谁说不能见到他呢……

太阳的热气熏得整片大地都火热一片，古小福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抬眼看那太阳的光晕时而扩大，时而缩小，她的脚也开始发软了。

突然双手一个无力，包裹就掉到了地上，她感到自己整个人就像团软软的泥巴一般倒在了路上，再顺着山势以极慢的速度往下滚，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的那些草木都转成了一个球，骨溜溜地在她眼前往前滚动而去。

直到脊背撞上了个什么东西，古小福疼得抽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攀住了那个东西，再一看，她抱着的竟是一双白色的腿。

那双白色的腿一动不动，直到古小福慢慢将目光移上，才吓得突然松了手。

那男人扬唇对她微笑了一记，就像是迎面而来的一阵和煦的风，把她身上的疲惫瞬间全部吹散开来，在这样炎热的天中，见到他眼中的盛着的盈盈暖意，她的心竟然不由自主地波动开来。

古小福双手撑着地面，这才敢正视他的容貌，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那片阳光，使得那些耀眼的光芒仿佛全是从他冠玉般的面容中散发出来的，从眉形到鼻尖，每一处的转弯与滑动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而身上的一袭胜雪白衣，风一过，衣摆随即飘扬起来，带动着他乌黑的发，仙灵得几乎要随时消散一般。

空中闪过一道白影，一只雪白的云雀笔直地从上方俯冲下来，小爪子抓住那男人修长的手指，抖了抖翅膀停靠在那儿，它乌溜溜的双眼不满地看着古小福，刚刚因为她的一撞，让正在白衣男子指尖休憩的它瞬间飞了出去。

“绝，代，公，子……”古小福愣愣地看着，不知的怎么吐出的这四个字。

那男人笑意更深了，眼神却平静得像是盛了片大海，他俯下身，将趴在地上的女孩搀了起来。

古小福强迫着自己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这才看到在他的白衣间，还背了一个竹制的背篓，一些绿色的枝蔓从里面横生出来，一个抖动着的叶片正翘伶伶地束在他的背篓一侧。

树叶上方的一颗水珠被震得一落，古小福的眼才得到机会眨了一下。

“绝代公子！”她有些清醒了，难以置信地抓着面前男人的袖子。

“绝代公子！你就是绝代公子吧！我，我……”她激动地连连道，“爷爷病了，他让我来找你，只有你能救活他了，我找了你很久，可没人知道你究竟住在哪儿……”

古小福这样絮絮叨叨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哦？”面前的男人紧紧地扶着小福，生怕她激动得要立马给他跪下，他将她搀到一旁的树荫下，从背篓中取了一个水囊，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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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这个喝了。”他温和地笑道。

古小福的双手已经止不住地发抖，她抖抖索索地接过水囊，却凑不准入嘴口，只听到牙齿碰着水囊的边缘咯咯直响。

一股力量从下方托住了水囊，古小福感激地看了眼面前的白衣男人，一股冰澈的泉水顺着水囊流淌到她的口中，顺着喉咙而下，所到之处，都让她瞬间感到了股凉爽，待咽下水后，她终于感到自己的心开始镇定下来。

古小福又赶快喝了几口，待擦了擦嘴，才发现水囊已经变得瘪瘪的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水囊还给了面前的男人，那男人却从背后又掏出一片叶子，将水囊倒口拎着，往上面滴了几滴水，接着将叶子贴到了小福的后颈处。

“你刚刚唇色发白，不快点降了体温，可要立刻倒地了。”那男人笑道。

古小福这才意识到，后脖处的那片叶子正将沁凉一丝丝渗进她的体内，而她眼前的景象也比之前看着要清楚多了，那男人漂亮的双眸也完全映入她的眼中。

“那，你是绝代公子吗？”古小福小心翼翼问道，面对着他，她有些挪不开双眼。

那男人思索了一番，接着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

“似乎有人这么称呼我。”

古小福不敢相信，传说中的绝代公子就这么被她遇见了，其实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就应该确定，除了绝代公子，没人会有像他那样的美貌。

“公子，公子……”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小福顺着山路看去，才看到是一个头顶扎着两个发髻的男童，他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红扑扑的圆脸上菜渗着汗水，双手捧着一条像是树枝模样的东西。

“公子，你要的戊戌藤。”他大呼了一口气，小心地将藤条交给白衣男人。

白衣男子接过藤条，竖起对着阳光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笑笑，接着放进了身后的背篓中。

“辛苦你了。”他说着，轻轻拍了拍男童的脑袋，古小福看到，那男童的脸上马上就漾开了一副幸福的笑颜。

“公子，我们该走了。”男童站在白衣男人身边，一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白衣男人看看小福，温和地笑笑。

“既然有人等待救治，那戊戌汤就等晚些再熬吧。”

古老爹在见到绝代公子的那一瞬间，喜得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绝代公子进了门，将背篓交给了跟着的男童，他手指靠着横梁轻轻一碰，那只云雀才不甘愿地从他的指尖下来，啄着一旁的木头架子。

古小福的家中所未来过那么多人，村里的，邻村的，不知是谁传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拼着命往她家的小茅屋里挤，那些人中她看到了跛了十多年赖在床上不肯下地的王二，为了赖赌帐而凭空失踪了很久的张三，还有颤颤巍巍的被人挤到夹门旁的百岁高龄的李老爷子。

跟着绝代公子的男童一开始还小声地叫让他们出去，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埋没在一片尖叫之中。

因为绝代公子转过了身，拍了拍白衣，对他们笑了一记。

“请各位在外面守候，我现在要诊治这位老人家。”

可他那与容貌一样迷人的声音一出，却引起了更大的马蚤动。

不得已，古小福最后只能扛着自家的扫把子连轰带推地将人们赶到了外面，好不容易插上了门闩。

绝代公子在木床边坐下，将手轻轻地在古老爹的腕上一搭，接着微闭上了眼。

古小福看到爷爷的手很明显得抖动了一下，他张着没牙的嘴盯着绝代公子，一动不动。

“绝代公子啊，你之前救了我们全村的人，其实能在走之前见到你一面，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大夫都说我这病已经没得医治，我……”

绝代公子转了下眸子，对古老爹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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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小福忐忑地站在一旁，她不知绝代公子对爷爷的病最后会下一个怎样的定论。

“这世间没有不治之症，老人家请放心。”绝代公子终于收回了手，站了起身，他单手一招，那只云雀鸟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九儿，你留下来照顾这位老人家，每过一个时辰就给他吃些扶草，温水烧煮，三沸过后才可入喉。”绝代公子对一旁的男童说。

男童大大的双眼扑闪了一下，乖巧地点头。

“我这儿还少一剂药物，得去山下的市镇买一些，这位姑娘请与我同行。”绝代公子利落地说着，看了眼古小福。

古小福也不知道为何，仅是他瞥过一眸，她的脸就腾地红了。

陌生男人

即使到了黄昏，市镇里也是热闹非凡，小贩们叫卖着手中的货物，行人熙熙攘攘地在这条宽阔的大道上行走，带了些红色的夕阳把街道两旁的瓦片映得发红。

“姑娘，你知道药铺在何处？”绝代公子问道。

古小福摇头，自从那次意外之后，她的记性不好，虽然每年都会来镇上一两次，可总是忘记一些商铺具体的方向。

不过她连盯着石板路努力回想的时间也没有，因为和身边这个白衣男人走在一起，让她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不止她是这样，古小福发现，只要经过了绝代公子身边的人，无论男女，都会驻足回头再看一眼，而两个正在买胭脂的大姑娘一抬头，见了绝代公子，脸上就露出了莫名的笑容，接着痴痴地端着手中的胭脂望了他很久。

没有人向小福投去嫉妒的眼神，因为绝代公子的美貌让他们根本移不开眼。

于是古小福觉得此刻她就像是只躲在阴暗角落的小老鼠，而绝代公子却像是全身散发着光芒的太阳。

“你，你是仙人吗？”古小福仰脸问道。

绝代公子低眉，冲她儒雅一笑。

“仙人？我只是个会医术，喜欢云游四海的闲人罢了。”他的笑容十分温暖，嘴角那轻轻上扬的弧线就让小福看得几乎定在远处。

“那，你有名字吗？”小福有些好奇，这时停在绝代公子指尖的那只云雀叫了一声，它始终忘不了在山间的一撞之仇，示威似地将翅膀扑腾了几下。

绝代公子的微笑更加暖人了，他缓缓地合了一下眼，接着道。

“当然，我叫礼易白。”

小福心中暗叹了一下，真是名如其人。

“那小福姑娘你呢，家中是做什么的？”绝代公子笑问。

古小福别过脸，不敢看他，只低头看着路。

“从爷爷的爷爷开始，我们家都是羊倌，以前家里养了一群的羊，我每天都赶着那些羊上山吃草，本来爷爷说可以让我去跟着李大叔学做生意，可后来出了点事，就只能作罢……”

古小福怕自己说多了，忙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依旧带着暖意的微笑，侧耳倾听着她的话。

“所以每天我都和羊作伴，每天看着它们吃草，我就觉得心安，等到了一定时候，羊身上的毛全都蓬蓬松松地长出来，这几片村中，就数我家的羊羊毛最细最干净了呢，然后啊，爷爷就吩咐我把它们身上的毛一点点剪下，这也是我很乐意做的事，在帮它们梳理羊毛时，我大概都能知道它们在说些什么呢。”古小福说着，眼中泛出了些光彩，

“绝代公子你一定会认为我很傻，羊又怎么能说话呢……”古小福自嘲般地笑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能把这些事全都说给他听，因为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些伙伴总是很不耐烦地听她说着这些，再拾起石子来丢她。

可白衣男人却摇摇头，他将手抬高，一手抚了抚云雀的羽毛，那云雀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他从袖中取出一片树叶般的东西，放在云雀嘴旁蹭了蹭，再低头吻了它一下，那云雀立刻就飞了起来。

“只要善待它们，任何种动物可都是有灵性的。”绝代公子笑道。

古小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那只云雀以极慢的速度扑腾着翅膀往前飞去，绝代公子示意着她跟着云雀往前走，而那只云雀似乎真的是在带领着他们，时而在空中盘旋一圈又飞回，拐了几条小街和大道，古小福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迎风招展的“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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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云雀神气地俯冲回了男人的指尖，冲着小福摆了一下尾巴。

“掌柜的，我要一钱三七，八两党参，四两果银粉……”绝代公子将掌柜身后的那列药柜扫了一眼，接着一字一句说道。

古小福听他说着一连串的药名，从腰间摸出了爷爷塞给她的钱袋。

爷爷常年的病已经把家里的钱快要花光了，而那些羊也是卖了一头少一头，现在院子外面的羊圈中早就被种上了萝卜，那才是他们现在糊口的唯一来源。

药店的伙计风风火火地帮忙称药，取药，大包小包的药材垒得已经快要盖住了掌柜的脸，小福的心却更加慌乱。

“公子，一共是二两银子。”掌柜满脸笑容，将药材往绝代公子那推了推，这时后方的一名伙计上前耳语了一阵，掌柜的脸上马上出现了抱歉的神情。

“公子，果银粉不够四两，只有三两二钱了，你看……”

绝代公子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却笃定地摇摇头。

“缺一钱也不可。”他道。

掌柜有些为难，欠了欠身后，道：“明天果银粉才能到，要不您留个方式，到时候我吩咐伙计给送到府上。”

“不必了。”绝代公子双唇一扬，露出个平和的笑容，接着从口袋中摸出一锭金子，摆在柜台上。

“明日我自行来取。”

古小福紧跟了几步，将钱袋递上前。

“这里只有一两多点，不够的，等爷爷病好了之后，我们一有了钱，就会还您……”

绝代公子却笑着将钱袋推了回去。

“我治病从不收钱。”

古小福有些不安，她跟着白衣男人又走了几步，将钱袋递到他面前。

“爷爷说，不能白受人家的恩惠……而且，你不是仙人，没有钱，要怎么云游四海呢……”

而绝代公子的笑容却显得更温暖了，他将钱袋接过，折了几折，一手捉过小福的手，接着将那个瘪瘪的钱袋放在她手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晨起身，床边都会莫名地多些金银珠宝。”他说着，抚摸下下手中的云雀，“我本以为是她叼来的，可她却告诉我她也不知情，平时我们周围也不会有多余的人出现，所以，我就将那些珠宝当成是上天的恩赐。”

古小福觉得绝代公子只是在安慰她，仰着脸点了点头。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道尽头的那一轮太阳也泛出了血红的色彩，古小福跟着绝代公子进了家气派的客栈，见绝代公子将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

“两间天字号房。”他说着，低头看了眼古小福。

“不必着急，明天拿了药，回去煎制，你爷爷的病会慢慢复原的。”

绝代公子的眼神是如此柔和，古小福不由得心中有些感动，五岁那年，她也是发了病，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迷糊间看着一个白色的背影在村间忙碌着，周围的一片痛苦的哀叫声，直到绝代公子吩咐人将大锅的药汤分给了全村的人，当那股带着些甘甜的气味的药进了她喉咙后，她才觉得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了。

那时候她没有机会看清他的样貌，而现在他就这样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从身上发出的那种让人安定的气息与那时无异。

古小福敲了敲门，随着门的打开，绝代公子绝美的脸就映在她的眼中。

“这是菊花茶，我刚在院子里转了下，发现有些鲜菊，就泡了一些。”小福的手腕在绝代公子的注视下有些颤抖，她小心地将托盘放在桌上，将一杯茶递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