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一家客栈,钟离烨带着两名侍卫一进门,就看到了身着布衣的唐鸿笑。
他不由脚步一滞,随即便是轻轻一笑,径自走过去。
两名侍卫是虞绍衡得力的手下,一路上贴身跟随,确保钟离烨无恙。至于其他人手,都在暗中保护。此时见这情形,再想想唐鸿笑为虞家做过的事,便有心回避。
钟离烨则指了指唐鸿笑附近一张桌子,“你们在那儿用饭,我与故人说说话。”
两人称是。
唐鸿笑自然也已看到了钟离烨,起身拱手,略一思忖,笑道:“竟在途中遇到七爷,实属意料之外。”
钟离烨笑着颔首,“我亦如此。坐。”
跑堂的过来,钟离烨随意加了两道素菜,要了一壶酒,又问唐鸿笑,“喝几杯?”
唐鸿笑点一点头,“也好。”
喝尽一杯酒,钟离烨问道:“日后当真要云游天下?”
“当真。”唐鸿笑道,“我也算得读过万卷书,也算得在名利间活过,余生打算行万里路。”
“你自然是真正读过万卷书的人。”钟离烨对唐鸿笑曾经有过轻视,可随着大典修成,再到放下一切离京,唐鸿笑从某一方面来讲,是让他钦佩的。
唐鸿笑问道:“七爷身体已无恙?”
“是。”
唐鸿笑为彼此斟满酒杯,“此番出门——”
钟离烨想了想,“烦闷日子已久,出来开阔眼界,看看能否放下那些怨怼、不甘。”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看着唐鸿笑,“说起来,你也是我看不透的一个人——如何做到今时今日这地步的?”
唐鸿笑目光悠远淡泊,“我与七爷不是一种人,不是一个活法。”
钟离烨却道:“那也与我说说。”
唐鸿笑喝了一口酒,道:“我算是薄情寡义之人,在意之人甚少,在首次离京被发落至漠北之前,甚至不知该怎样对待在意之人。”
钟离烨想,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之前许久明明知道在意谁记挂谁,还是不知怎样让她活得更好。
唐鸿笑继续道:“后来,一番动荡,我知道那个人历尽波折。那时候我才明白,真正在意谁,有些时候不过是盼她安然无恙,甚至只是盼她活着,仅此而已。”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后来我回到京城,也并非全然没被名利引诱,可每到这时候,一想到她还在他乡受尽苦难,便对一切兴致索然。那时最终想做的,是能否有朝一日助她及其夫君脱险,重回京城。”
钟离烨单指出一句:“助她及其夫君?”他当然明白,唐鸿笑在意之人是叶昔昭,甚至于到了如今,天下人都明白。
唐鸿笑点头,“是。到最后,我只是想让她活得安稳如意。她若失了夫君,什么人什么事,怕是也不能让她一展欢颜。”
“真正的性情中人。”钟离烨与唐鸿笑碰杯,“可敬的性情中人。”
唐鸿笑微微一笑,“这也是因她夫君是可敬之人。”
“这话怎么说?”钟离烨对于虞绍衡,到如今也只能做到褒贬各半。
“七爷既然出门游走,就不需我说什么了。七爷尽可用心看看。”
“倒也是。”钟离烨想,日后尽管留心看看,虞绍衡在百姓心中是什么样,又是如何治理这天下。
在这严寒冬日,异乡的客栈,放下一切的君臣二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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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中旬,康王生辰这一日,叶昔昭与太夫人、虞绍衡前去王府贺寿。到了王府,三个人分别去了外院内宅。
沉星、落月一直跟在叶昔昭与太夫人左右。
进到内宅,乔安笑着走到太夫人与叶昔昭面前,低声笑道:“太夫人、昔昭,今日你们可要跟我形影不离。”
太夫人笑着拍拍乔安的手,“那是自然,我也就罢了,你可要帮我照顾着昔昭。”
乔安俏皮地笑着说声遵命。
井夫人与井之然相形而来,母女两个神色愉悦,只是眼中偶尔闪过不安。井夫人叮嘱叶昔昭:“你走个过场即可,等太后过来的时候,到了不得已之时,你大可推说身子不妥当。”
叶昔昭感激地笑着点头,“您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井夫人神色一缓,又叮嘱了太夫人几句,这才与井之然去了别处。母女两个是真担心太后会打叶昔昭与太夫人的主意——虞绍衡最是看重亲人,谁动他的亲人谁就会成为他的敌人,尤其眼下这局势,惹得永平侯暴怒,整个京城怕是都无宁日。到时候,井家若是被迁怒可怎么办?
随后,秦安槐与罗元华的夫人先后过来了。她们与叶昔昭、太夫人自然是面和心不合,敷衍地打个招呼,便去与别人说话了。
开席之前,太后驾临康王府。
众多女眷拜见后,太后挂着和蔼的笑,转去暖阁宴息处,唤了叶昔昭与乔安到面前说话。
叶昔昭与乔安毕恭毕敬地行礼。
太后让两人落座,和声道:“皇上悄无声息地离宫,哀家心焦不已。你们两个对此可知情?”
叶昔昭回道:“臣妾着实不知。”
乔安附和地点一点头。
太后落寞地叹息一声:“你们如今也都是为人|母的人了,哀家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你们该是再清楚不过。如今你们不妨与哀家说说,若是如今换了你们,该如何行事?”
叶昔昭与乔安齐齐起身,默契地道:“臣妾愚昧,委实无良策。”
乔安嘴里说着场面话,心里却道:你也不想想你那儿子是怎么走到今时今日的,换了谁能有法子?再说了,你就没责任么?
太后与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得到的回应是从头到尾如出一辙,久而久之,她懒得打太极了,直言警告道:“你们都是命妇,理当为哀家分忧。若总是这般不上心,哀家该如何对待你们呢?尤其你,叶昔昭,”她语气变得冷冽,“哀家自认对你对永平侯不薄,如今你们这般为人行事,于心无愧么?”
别说问心无愧,就算是问心有愧,她也必须与虞绍衡站在同一位置上。叶昔昭在心里叹息一声,恭声道:“太后娘娘与皇上对侯爷、臣妾的眷顾,臣妾不敢忘,侯爷亦如此,几年来尽心竭力辅佐皇上安邦定国。”
太后听了直蹙眉。虞绍衡安邦定国是真,可尽心竭力辅佐皇上之说,就让她冷然发笑了。把皇上辅佐得下落不明的臣子,她还真没听说过。
由此,太后漠然起身,举步向外,“哀家好话歹话说尽了,什么心思你们也该明白,若是执迷不悟,哀家也没办法。”
叶昔昭与乔安四目相对,俱是无奈。
太后又坐了片刻,便回宫去了。
叶昔昭与乔安却感觉出了王府前后的不同——气氛莫名变得压抑起来。王府内外,太后近来想必已逐步安插了人手,只等时机到来。
叶昔昭担心太夫人被殃及,轻声道:“娘,我们回去吧。”
“好。”太夫人笑道,“我每日哄着那几个孩子,许久没出门,今日离开这些时候,竟是牵肠挂肚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
乔安也点头称好,与婆媳两个一同辞别。
到了垂花门外,乔安道:“虽说跟车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我还是跟你们一同走,正好也去侯府看看忻姐儿。”
叶昔昭与太夫人自然不会拂了乔安好意,笑着说好。
回往虞府的路上,叶昔昭心里总是不踏实,感觉就像是总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一样。后来,沉星的通禀验证了她的预感。
沉星说:“离开王府之后,就有人暗中跟随。”想想回府所经道路,又道,“奴婢猜想着,他们恐怕会在路段偏僻之处下手。”
随即,乔安从自己的马车转到叶昔昭车上,商量道:“我们还是想个权宜之计,毕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太夫人又上了年岁,尽量不要硬碰硬才是。”
叶昔昭颔首,苦笑,“看太后那个样子,分明是下了决心要拿我们做文章。”说到这里,念及瑜哥儿,忙问道,“瑜哥儿你可安排好了?我们府中,二爷三爷都在,孩子不会有事。”
“瑜哥儿也没事。”乔安笑容明快,“你忘了,我娘也是身怀绝技,今日她没来,在家照看瑜哥儿呢。另外,我爹、萧旬也都加派了人手,只管放心。”
“孩子无恙就好。”叶昔昭放下心来,“那么我们尽管想个法子,不被太后抓住话柄才是。”
太后寻到的人手,要么是宫中的心腹,要么就是秦安槐的手下,如果正面冲突的话,太后在事后颠倒黑白说她们无礼在先也不是不可能的。虽说也不足为惧,但是乔安与叶昔昭都觉得,尽量还是别给各自夫君惹出是非,最重要的是,太夫人也在,不让老人家提心吊胆才最好。
心念数转,叶昔昭笑道:“其实我们大可绕几个圈子,专往人多之处走。若是能在闹市找个歇脚之处就好了,我们暂避一时,再命人去府中传话,等侯爷来接我们回去。这样一来,估摸着谁也不敢与两位侯爷起冲突。”随即便是犯难,“可是,我娘家还有侯府的别院都不再闹市。”
乔安目光一转,欣然笑道:“你没有这种地方,我有啊。天香楼附近,就有我一处新买下的宅院。宅院附近有我一间铺子,从铺子后门出去,能直接到宅院。”
“那就去知会太夫人,她同意的话就这么办,好不好?”
“嗯!”
沉星前去传话,太夫人斟酌之后,欣然应允,又命沉星知会跟车的护卫,让他们在抵达歇脚之处之前安心赶路,等到了乔安的宅院再寻机回侯府传话。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三两马车专挑人多之处赶路,到了天香楼所在的长街。这条街是京城最热闹繁华之处,若非下定决心取人性命,谁也不敢当众行凶。太夫人、叶昔昭与乔安就是料定这一点,才如此行事的。
这种事若是换了虞绍衡或是萧旬,都不能如此。事情关乎女子,算计较多;关乎男子,若到了这地步,便只能是真刀真枪。
三个人在乔安的首饰铺子下了车,跟车的丫鬟婆子服侍着三人进门,给人一个去看首饰的假象。护卫们之前守在铺子门外,随即循序进门。
暗中跟随居心叵测的人、虞绍衡与萧旬的眼线,在这之后,许久都不见三个人出门,失去了她们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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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赴宴,少不得喝酒。虞绍衡与萧旬的好酒量又是众人皆知的,诸多官员便都跟着康王凑趣,连连敬酒。
虞绍衡与萧旬能对这些人冷脸相对,但是与叶舒玄、乔宇年、叶昔寒、叶昔朗在酒宴上碰头,就不得不多喝几杯了。
两个男人喝着酒,也没忘记太夫人、叶昔昭、乔安的安危,不时唤来贴身小厮询问。康王这日自上午就开始大摆酒宴,在以往康王从不曾如此,这自然是太后的主意,分明是想将他们绊在这里,借机去打他们亲眷的主意。
听得太夫人等三人带着跟踪之人绕圈子的时候,两个人俱是失笑,不知是谁的主意。
等到最后,听说各自眼线都跟丢了三个人的话时,两个人俱是神色一凛,同时起身离席。
叶舒玄等人也随之告辞,追上两人询问。
这种事没必要隐瞒,虞绍衡与萧旬便与几个人说了。
几个人知道,论追踪、寻找人下落,满天下也就虞绍衡与萧旬的人最擅长,是以,叶舒玄道:“那你们两个多费心,尽快将她们找到才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命人知会一声即可。我们就回府等候消息了。”
乔宇年、叶昔寒、叶昔朗俱是点头。
虞绍衡与萧旬称是,相形去了虞府,分别派出人手继续寻找。
虞绍衡有一点不解,“她们是在乔安的首饰铺子里失去踪迹,会不会是附近有你们萧府的别院——我这边,包括相府,在那里都无田产。”
萧旬面色纠结地看着虞绍衡,不说话。
虞绍衡冷眼相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