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命人将许氏请到室内,落座后径自笑问:“大嫂是为何而来?”
许氏道:“你也该猜得出,我是为二弟的婚事……”
叶昔昭柔声打断了她,“若是为这事,大嫂不必与我说,只管与母亲商量便是。这件事本就是我自讨没趣,眼下已无意再干涉。”顿了一顿,又道,“先前是我不知深浅,大嫂若是听说了什么,还望见谅。”
许氏眼神有着讶然,还有着些许惊喜,之后又是低声问道:“这话,娘知道么?”
叶昔昭语声浅淡,“昨日提了一句。大嫂回去后将我这些话复述一遍就是。”
许氏因为这样的答对,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神色却分明是欣喜的。
叶昔昭端茶送客,“我还有事,大嫂也忙,就不留你了。”
比之以往,这态度自然是疏离之至,可许氏因着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也便没有计较,起身道辞。
叶昔昭望着许氏的背影,无奈一笑。娘家那些事,有些事她是拼尽全力也会去做,例如警醒父亲、叶昔寒在当初防范唐鸿笑,而有些事,例如叶昔朗的婚事,她介入之后只会两面不讨好。她已尽力,也就够了。如果母亲还是不能将她的话听进去,那只能顺其自然。
说到底,怎么样的人,嫁入相府之后,如果母亲、许氏还如今时,也没个安生日子可过。如果母亲、许氏根本就无心让内宅平宁,那是谁都没办法更改的事——想通了这些,觉得自己真是没必要再做什么了,因为做什么也是白费功夫。
之后,叶昔昭安心留在家里做个尽责的主母,有了空闲全用来哄着忻姐儿。对虞绍衡也打了招呼,让他不必再理会相府的家事。
她都无心再介入,虞绍衡又本就觉得这种事繁琐无趣,自是满口答应。
到了二月初九,萧旬给了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安国公府一案查清,当年事真相大白。
抽丝剥茧的追查之下,找到了安国公府知晓当年事的几名奴仆。几名奴仆怎么会没听说萧旬及其手下的残酷,自然是不等用刑便实话实说,指证安国公夫人当初毒杀正室,后又凭子嗣被扶为继室。
第二个疑点,是棺椁内空空如也。萧旬从安国公夫人身边的亲信查起,不消三日便得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次他有意帮助冯慧荣的时候,只是碍于未得皇上允许,又不能惊动安国公府的人,也只得止足不前,如今却是不同。
事情其实很简单,安国公夫人在正室下葬几年之后,心中惊惧不安之下,花重金收买了一些人,做出盗墓的假象,唯一的附加条件,是将骸骨也移走。
皇上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很平静。他皇叔要造反夺他天下的事情都发生了,在他眼里,什么事都算不得奇事。
太后听了却是当即震怒,要皇上严惩这等无耻小人,安国公夫人所生的儿女也断不可轻饶。在太后眼中,有些事是不可避免,有些事却是天理难容。老人家认为,安国公夫人这般货色调·教出的儿女,必不能有什么好品行,来日里一个个的怕是都会成为败类。与其日后生乱,倒不如眼下就重罚撵出京城,省得脏了天子脚下这一片净土。
而至于安国公,那就不需说了,治家不严,若是说毫不知情,那就是糊涂到了一定地步;若说是知晓这些事,那就是包庇纵容,板上钉钉的宠妾灭妻。
即便是时隔多年,终究是闹出了人命,安国公夫人又在府中作威作福多少年,是以,从来懒得理会官员家事的皇上,首次亲口予以发落——安国公及安国公夫人秋后问斩,膝下子嗣,除去长子冯慧荣,全部发配至漠北,一生服刑。
便有官员提醒皇上,安国公膝下几子如今身在秦安槐麾下,正在返京途中。
皇上还是将此事交给萧旬,让他即刻传令手下,自途中抓获安国公膝下子嗣,押送至漠北服刑。冯慧荣自然还是例外,只是安国公已被夺爵,爵位不能再让他世袭,回京后如别的将领一般论功行赏。
安国公府,自此消失于京城。
末了,皇上对于众多弹劾安国公的言官予以褒奖赏赐,却是只字未提引发这件事的唐鸿笑,只是在那日午后去看了看修书的进度,全程挂着赞许的笑容。
此事有了着落之后,秦安槐抵达京城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虞绍衡似是对此毫不在意,如常留在家中,一日有大半日留在书房,其余时间全部用来陪伴太夫人及妻女。
二月中旬,他与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了侯府在京城郊野的一所别院踏青,往返用去三日时间,恣意游转于别院附近的青山绿水之间,唯有温情欢欣,不染尘世烦扰。
这日黄昏,夕阳、晚霞柔和的光影渲染着西方天际,笼罩着一望无垠的辽阔原野。
虞绍衡与叶昔昭从桃园赏花尽兴之后,返回别院。
虞绍衡一手抱着忻姐儿,走在半人来高吐露新绿的草丛之中。黑色箭袖锦袍被早春的风拂动着衣摆,骨节清晰、修长的手指滑过晚风中轻轻摇曳的草丛,勾画出无形的涟漪。
忻姐儿将一张小脸儿伏在他肩头,看着缓步跟在后面的叶昔昭。叶昔昭赶到近前的时候,忻姐儿就会咯咯地笑着拍打他的肩头,催促他走快一些。叶昔昭落得远了,忻姐儿还是会调皮的笑,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
霞光渐渐黯淡时,虞绍衡不再纵容女儿这心态,停下脚步,等待片刻,染过风与草木气息的手向后探出,握住妻子的手,放缓脚步。
回到别院,用饭之前,佳年到了虞绍衡近前,低声通禀:“侯爷,方才有人来传话,宫里出了一桩事——淑妃娘娘小产了。”
虞绍衡问道:“不知原由?”
“未曾查出。”佳年道,“只是知道一点,在此之前,淑妃娘娘为避免意外,请求太后娘娘派遣人手去宫中照看,太后娘娘也应允了,而到今日,还是出了这种意外。”
“知道了。”
叶昔昭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对于皇家来说,尤其是对于子嗣单薄的当今皇上来说,妃嫔有喜而出意外的话,一定会让太后、皇上震怒,详查是谁下的毒手,那样的情形之下,谁也难保一丝嫌疑也无。而淑妃这种情形却属例外,因为她是在太后的眼前出了事——换言之,只要没疯掉,就没有谁会在这样的前提下,去算计淑妃肚子里的胎儿。
眼下,怕是谁也想不到,淑妃有喜之事还未公布于众,便成了过眼云烟。
佳年退下之后,虞绍衡说道:“长安已经离开侯府,去了外面。你过些日子就可命人给他与芷兰说合亲事。”
“嗯,我笑得。”叶昔昭笑着回道,“先将亲事定下来,等到秋日再成亲,如此也能找到个能代替芷兰一段时日的丫鬟。”
“你心里有数就好。”
夫妻二人一直闲话家常,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身在宫中的虞绍筠却是满腹狐疑,用罢晚膳,左思右想之下,觉得淑妃小产之事太过诡异。如今宫中的嫔妃除了她得到密报知晓这件事,别人根本还被蒙在鼓里。之前太后派遣人手到了淑妃宫里,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还一度以为太后如今百般看重淑妃,不少人还曾对于她这皇贵妃失了太后的照拂而幸灾乐祸。
突然之间,淑妃怎么就小产了?
思忖半晌,忍不住勾了唇角笑了。这件事倒是好,从头到尾都是秘而不宣,太后皇上便是震怒之下彻查,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是在这时候,钟离烨过来了。
虞绍筠连忙上前行礼。
钟离烨笑着携了她的手,落座后便吩咐宫女:“去将皇子给朕抱来。”
虞绍筠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更加奇怪——这人刚刚失去了一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甚而很高兴的样子,委实怪异。
钟离烨逗了小皇子一阵子,这才命人抱走,喝了几口茶,对虞绍筠道:“近日宫中出了一档子事。”
“哦?是什么事?”虞绍筠笑问。
钟离烨语声淡淡:“淑妃有喜了。”
虞绍筠笑容微滞,随即起身行礼恭贺:“恭喜皇上!”语声真诚,笑容中却透着一点微不可见的失落。
作为帝王妃,听闻这样的消息之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钟离烨却道:“坐吧。别急着恭喜,此事还有下文。”
虞绍筠腹诽:我当然知道还有下文,更知道你最爱说半截话。
钟离烨又道:“今日,淑妃小产了。”
虞绍筠惊讶地望着钟离烨,“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太后娘娘不是遣了人去了淑妃宫里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后娘娘眼前做出这等事?”
钟离烨笑而不语。
虞绍筠心里暗自恼火,心说你也不怕把自己闷出个好歹来!都有心与我说了,还拖拖拉拉地做什么?
钟离烨起身转去床上,斜倚在床头,拍拍身侧,“过来,与你细说。”
虞绍筠坐到他身边,脑筋迅速地运转着,却还是云里雾里,无从猜测。
钟离烨提醒道:“记得,此事真相,只有你知我知。”
虞绍筠点一点头,带着疑惑,眼巴巴地看着他。
钟离烨就刮了刮她秀美的鼻梁,“像个好奇的孩子。”
“皇上!”虞绍筠娇嗔道,“皇上这分明是想把臣妾急出个好歹来。”
钟离烨朗声笑了起来,之后目光中多了几分狡黠。
落在虞绍筠眼里,此时的帝王,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钟离烨悠然道:“此事只是我与淑妃开的一个玩笑。”
虞绍筠睁大一双美目,愈发不解——玩笑?什么样的皇帝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也不怕太后被他气得晕过去。
钟离烨这才徐徐讲述此事的来龙去脉:“在你怀胎期间,淑妃屡次想要加害我的皇儿,你一向聪慧,不会毫无察觉。我再三命人警告之下,她才有所收敛。可是她这行径,一直让我不快,只是那时秦安槐在南疆征战,我不好出手惩戒。”
这意味的是什么?他是在为她与孩子曾受到威胁的事情,替她们mǔ_zǐ报仇么?
钟离烨携了她绵软的小手,“秦安槐战捷前后,淑妃想尽法子怀胎。我也就让她常用的太医告诉她已有喜脉——她这喜事,是我让她秘而不宣,可她却急急忙忙地给秦安槐传信过去。”说到这里,他漾出讽刺的笑容,摇了摇头,“如今已有些时日,她喜脉有假一事也该拆穿了。我斥责她犯了欺君之罪,让她以小产为由了断此事。”
他倒是会做人——将人耍得团团转,别人还要感激他宽和大度既往不咎。虞绍筠心里感叹着,这人是坏到了什么地步,嘴里却是问道:“那太后娘娘那边呢?若是太后娘娘得知,岂不是会生皇上的气?”很是担心他的样子。
钟离烨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是欣慰,柔声道:“没事。我今日去了淑妃宫里,将太后宫中的人都遣开了,戏也做足了。”
虞绍筠这才完全释然,之后还是有些不解——他做这样一场戏,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给她与孩子出口气?她才不相信。
便是在此时,钟离烨将她拥入怀中,“日后,我总算是有了个再也不去淑妃宫中的借口,只安心陪着你就是。”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又道,“为我开枝散叶的事,日后就要辛苦你一个人了。”
这话让虞绍筠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许多,脸上漾出了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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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秦安槐回到京城,率领麾下将领接受封赏。因着虞绍衡屡建战功却拒绝封赏,秦安槐自然也不敢接受皇上给他加官进爵,爵位仍是镇国将军。
在这之后,朝廷的这一番风波正式宣告结束,皇上要忙的只有安民以及为战事消耗掉的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永平侯府在这时段,先是有后宫总管每日前来替皇上探望虞绍衡的病情,之后皇上连传三道圣旨,催促虞绍衡回归朝堂,共商军国大事。
这样的前提之下,虞绍衡重返朝堂,依然任职兵部尚书。
他的岁月,又回归到了以往的忙碌情形。
对此,最不习惯的自然是叶昔昭与忻姐儿。叶昔昭已经太久没有天不亮就起身送他去上大早朝了,便是他体贴不惊动她,她也总是会因为枕畔空落落而在他走后醒来。忻姐儿最依赖的就是他,如今整日见不到他人影,很是郁闷了几天才慢慢接受了这一现状。
起初一段日子,每一夜,虞绍衡都是很晚才回来,轻手轻脚宽衣歇下时,叶昔昭还是会察觉醒来,总是与他闲话片刻才相拥睡去。
每一天,他都会告诉她朝堂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上大早朝第一日,皇上便对众官员宣布了靖王早已被他抓获之事,之后拿出亲手拟出的靖王的十八条大罪命太监宣读。靖王的下场是斩立决。
钟离炏及兄弟一度助纣为虐,与其父同罪。
钟离珊及靖王妃虽然并未参与靖王叛乱,却犯了知情不报之罪,终生监禁于天牢。
处置完靖王,接下来自然就是承远王。
承远王及其亲眷已在战事中被虞绍衡、暗卫剿杀,只剩下了被囚禁宫中的皇后。钟离烨正式废后,将皇后打入冷宫。
第三件大事,便是丞相职分为左相、右相,右相为尊,左相为辅。皇上钦定叶舒玄为右相,罗元华为左相。
值得一提的是,罗元华原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曾任吏部尚书,最重要的一点是,罗元华是秦安槐的亲家,罗元华的嫡长女前几年嫁给了秦安槐的嫡长子。
从此之后,秦安槐与罗元华、虞绍衡与叶舒玄,在朝堂形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后者算是略胜一筹。
最后一件算得大事的事情,是乔安之父乔宇年被调任进京,为兵部侍郎。而萧旬因为在漠北率领暗卫暗杀承远王的功劳,拥有暗卫统领职位之余,获封毅勇侯,品级与永平侯虞绍衡相同——超一等侯爵。
这些事情,叶昔昭与虞绍衡都是一样,前几件事都已料到,唯有乔宇年之事觉得是可喜可贺。自然也是明白,皇上是因为萧旬、乔安近日与诸多官员及其家眷来往频繁且不相伯仲,与侯府反倒显得是有所疏远,并不常走动。
皇上有此举,不外乎是希望萧旬、乔宇年成为挟制虞绍衡、秦安槐两方势力的一个中立者。若是皇上知晓乔宇年与虞绍衡是惺惺相惜甚而算得忘年交,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乔宇年成为虞绍衡的副手的。
叶昔昭的结论是:男人有个过命之交情同手足的友人太重要了。
局面稳定之后,诸多官员及其家眷很快做出了选择,或是去逢迎秦安槐、罗元华,或是来逢迎虞绍衡、叶舒玄。萧旬那边倒是好说,反正夫妻两个与谁都来往,多少人也便因此在前两方来往之余前去萧府攀交情。
太夫人与叶昔昭很是忙碌了一段日子,应承每日前来侯府拜望的官员家眷。便是因此,别说叶昔昭已无心再管叶昔朗的婚事,便是有心,也已没了闲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