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唯一的不同只是身上的伤势。
以前与明妃行灌顶之礼或者双修的时候,他都是高高在上的宝镜法王。可今时今日,修为与神魂受损不说,昨夜还有同门诡异殒身,逼得他不得不小心行事,连外面的阵法都开起来了。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掉以轻心。
之前在自己的明妃身上栽的跟头太重,太狠,以至于现在面对着眼前这个手无寸铁、也没有半点修为的普通女孩儿,他都不敢放松。他分出心神来,防备着她的一举一动,也注意着整个阵法的动静……
直到他彻底地进入这明妃的身体,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才悄然放松。
因为重伤有些散乱驳杂的佛力,从他的身体经脉,流到桑央的身体中,自然变得精纯了几分,又在动作之间被他汲取回来,如此往复。
没多一会儿,他面上便露出几分红光来,已然沉浸其中。
被其抱坐在身前的桑央,却是被这种陌生的感觉冲击着,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手脚酸软无力,周身都在隐隐发冷。
但她对修炼之事一无所知,只以为此事本来便是如此。
于是强忍住这种感觉,非但没有哭喊,反而虔诚地迎合着。
稚嫩的身体,就在自己的蹂i躏之下绽放,宝镜法王几乎全然沉浸在了修为一点一点恢复的喜悦与yín乐的畅快之中。
他只觉得状态不断地攀升,不断地攀升……
可就在佛力即将成功运转一个大周天之时,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忽然袭上了心头,让他睁开了自己微闭的双眼!
这一瞬间,满殿通明的灯火突然暗去!
一抹浅嫩的绿光如一颗豆子,便自这黑暗中袭来!
宝镜法王乍见此光,感受着那似乎平平无奇的气息,几乎在看到的同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即便修为受损,他也是返虚期的修士,基本的反应速度还在。
在这危急时刻,连想都不用多想一下,直接就将原本在自己怀中的桑央扔了出去!
“啊!”
桑央整个头脑都是昏沉的,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便感觉自己被人扔了出去。人在半空中,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那一点如豆的绿光,看来普通,可速度却迅疾到了极点!
桑央被扔出来的位置正正好合适,就挡在这绿光必经之路上,眼看着就要被打中。可谁能想到,就在这一刻,那一点绿光竟然如遇无物一般,直接从桑央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在桑央的身体滚落到地面的同时,绿光便已经到了宝镜法王眼前!
全然出乎意料的一幕!
宝镜法王此刻的修为本就不剩下多少,在这短促的片刻之中又如何能反应过来?更不用说见愁元婴后期的修为如此精深,这一豆绿光来历更是不凡!
他竟然连躲避的姿态都还未来得及做出,这绿光便直接钻入了他的眉心!
初时只如被一滴水打中,没什么感觉。
可在绿光透入的刹那,竟然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扎入一般,痛到极致!
那一豆绿光竟然迅速地蔓延了开来,如同大树疯狂生长的根须,只在呼吸间便织成了天罗地网,将宝镜法王整个元婴和神魂都罩在其中!
惨呼之声,立时响彻!
宝镜法王修为本就受损,此刻心神更乱。
见愁这一次暗中的偷袭出手,时机掐得不可谓不精准。在打出那一豆绿光之后,她并未后退,反而乘风而进,对准宝镜法王,直接拔刀!
先前在明日星海领悟的意境,顷刻附在割鹿刀上,随着她动作,惊天刀气直斩而出!
生死关头,宝镜法王哪里还顾得上那钻入自己灵台识海的绿光?
根本容不得他多想,两手便已经下意识地高举了起来,一声断喝之下,两手朝着两侧一拉,千万道银光立刻出现,竟然汇聚成了一面巨大的银镜!
他双手于虚空高举,此刻看上去便是举着这一面银镜!
宝镜法王,照天宝镜!
要发动这宝镜,怎么说也需要出窍以上的修为。
以宝镜法王此刻残存的修为来说,本不应该有余力能发动,可毕竟境界还在,且又遭逢生死关,潜藏的力量都被激发了出来,这才能出乎意料。
见愁虽从弘忍记忆中知道此事,可从未亲自面对过,这一瞬间已有些许惊讶。
但她反应的速度,从来不比谁慢!
在意识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她便毫不犹豫地借着乘风之势头,生生在急速前冲之时朝着旁侧偏移了三寸!
几乎同时!
两道与见愁先前一式拔刀一模一样的惊天刀气,如同被反打的光束一般,直接擦着她肩膀飞过!
深可见骨的伤痕,立刻出现在了她肩上,鲜血直淌!
“当!”
在这巨大的刀气撞击之下,割鹿刀都直接脱手飞出,落到了一旁地面上!
竟然是她那刀气打到对方银镜之上后,直接被分毫无损地反弹了回来,而且还多“送”了一道!
见愁看得清楚,那多出来的一道刀气,来自于银镜之中!
不管什么攻击打到这银镜上,都会被镜面原样复刻,再折返回攻击者身上,以彼之道还于彼身!
若不是她反应够快,这会儿只怕已经被自己的刀气削掉了脑袋!
可以说,她能躲过,都有几分运气的成分在。
但在她身后一些的谢不臣,似乎就没那么好运了了,尽管在经过见愁之时,刀气已经削弱了几分,可他所在的位置却是不偏不倚,正好被这两道刀气打中!
原本对弘忍的搜魂就是见愁做的,对这一位宝镜法王的本事,谢不臣也只是有所听闻,但具体是什么模样,知道得自然不如见愁清楚。
所以,虽然在见愁后面一些,可他的反应速度也不可能追得上见愁。
更何况,他修为还要弱上几分,面对这两道刀气,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根本没有他闪躲的时间!
如出一辙的两道“拔刀”之刀气,几乎同时落到了谢不臣的身上。可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在这生死立决的刹那,两道刀气斩到他身上,竟然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只有一片纯粹雪白的光芒,轻轻地一闪,隐约间带着一种问鼎天下、毋庸置疑的沧桑之意,转瞬又没入。
谢不臣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只可惜,这样的一幕,见愁虽然有所察觉,可大敌当前,实在暂时分不出心去细想,也没有功夫去理会。
在避开了两道将会形成刀气的致命伤后,她依旧在疾行之中。
割鹿刀已失,燃灯剑却瞬间出鞘!
她不是一定要手刃这一位宝镜法王,而是要为那已经打进其眉心祖窍的一豆绿光寻找到一丝机会!
整柄深黑色的长剑,暖黄的光芒立刻满溢而出。
在这已经灭了所有灯火的黑暗大殿中,见愁一剑递出,就仿佛是在这一瞬间点燃了一台昏黄的灯盏,竟映得整座大殿都充满了烟火气。
高举的银镜,本就是宝镜法王在极限的情况下使出。
宝物非同寻常,使用自然也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在抵挡并反击了方才见愁的一式拔刀之后,他就已经理解,更不用说此刻照天宝镜上传来的反噬之力。
都不等见愁剑到,那银镜便轰然破碎!
“噗”地一声,宝镜法王一口鲜血已经吐出。
漫天银光飞散之间,他只透过这满殿虚幻的烟火气,看清楚了那朝着自己递来的长剑。这样古朴的形制,这样满满带着的禅意……
还有这一瞬间将人拉入红尘俗世的烟火气!
“燃灯剑!“他眼中终于出现了万般的震骇,“你与禅宗——”
“轰!”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脑海深处那先前被他元婴死死抵御着的绿光,猛地一涨!
就像是春雨落下,无数的嫩芽开始生长,一根又一根莹润着嫩绿光芒的草尖,犹如利刃刺破气泡一般,突入了元婴!
宝镜法王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放大。
修炼千余年的所有记忆,所有他还记得或者已经遗忘的场景,都在眼前那倾覆而来的烟火气之中快速闪过,而后猛然一暗!
熄灭了,旧有的过往;
熄灭了,曾经的野心;
熄灭了,一切已经被泯灭的善与被放大的恶……
燃灯剑,燃尽过往,只留灰烬。
溘然无力闭上眼的刹那,宝镜法王只看到了那一盏灯熄灭后,悄然坠落的一点灰烬,犹如他这即将烟消云散的生命……
祖窍之中已经变为深绿的光芒,顷刻间摧毁了他的元婴与神魂。
原本那一张还带着几分邪气的面庞便彻底定格了下来,就这么不明不白,甚至还不清楚对手到底来自何方,便命丧黄泉!
纵使雪域修士有轮回,那也是在神魂未灭的情况下。如今这般,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死得透透的。
见愁燃灯剑的一寸剑尖,还陷在宝镜法王眉心。
这一次的偷袭迅疾到了极点,也凶险到了极点,她肩上的伤痕还在慢慢复原,但背后已经全是冷汗。
注视着这已经魂归西天的宝镜法王,她久久都没有回神。
唯有方才摔在地上的桑央,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眼见着见愁竟然持剑对着这在整个雪域都至高无上的宝镜法王,她几乎想都没有多想,直接捡起了正好落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割鹿刀,竟朝着见愁一刀刺去!
“噗嗤!”
看似钝锋的割鹿刀,几乎瞬间就没入了见愁后背!
刀尖从右侧肩胛骨上穿过,带着滚烫的血珠,从胸膛上透出来,被鲜血染红,艳得刺眼!
痛感是陌生的。
但刀是熟悉的。
这一刻,见愁垂眸看着刀尖,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迷茫来,第一时间划过她脑海的竟然是谢不臣的算计,可下一刻,她便知道不可能。
若是谢不臣在背后算计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修炼《人器》,只这样平平地来上一刀?
伤虽深,可她死不了。
于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便成为了可能。
见愁转身时的动作,甚至有几分凝滞。
桑央似乎被吓住了,那一张白皙的脸上被鲜血溅了几分,看上去是那般的无辜又无助。她就像是被烫着了一般,一下就松了手,踉跄着朝后面退了几步,仓皇极了。
“恰、恰果姐姐……”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还是这一张脸,还是这一双眼,干净纯粹,像是这雪域的天空;陌生的却是她脸上沾着的她的鲜血,她双目中染着的恐惧下藏着的不认同。
见愁就这么看着她,这一瞬间竟觉出了一种荒谬来。
先前就已经考虑过的那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了脑海:在这雪域,几乎人人都是圣殿的信众。她觉得旁人受苦,可旁人甘之如饴;她拔剑来救,旁人却不需要她来救,甚至反戈相向……
“我、我只是……”
被见愁这样凝视着,恰果只觉得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无端觉得这样的眼神自己无法承受。可她哪里错了?
“你、你疯了,怎么敢对法王不敬?!”
这样的一句话,从桑央口中出来时,嗓音依旧带着点泉水似的清甜,可落在人耳中,却是如此地尖锐和突兀。
见愁脸上实在没有什么表情。
谢不臣也未料到竟会有这样的一幕发生,听见了这一句,终是眉头一皱,人皇剑出鞘,劈手便向着桑央挥出一剑。
这一剑,轻描淡写。
没有浪费半点灵力,也没做出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目光都懒得在桑央的身上停留片刻,没有丝毫的感情,淡漠到了极点。
桑央似乎还待要说什么,但被这一剑遥遥挥中的刹那,眼神便已经散了。
眉心中,一抹艳红沁出。
她张了张嘴,伸出手来,可终究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整个身子便已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未褪尽的艳丽衣袍,鼓荡着落下,将她身子盖住,只留一双沾血的赤足。
一双空茫的、消散了生机的眼,依旧与当日客店中初见时一样,透亮而纯粹。
收剑还鞘,人皇剑漆黑的剑身渐渐没入鞘中时,有轻微的吟响,如同这殿中汨汨的血流之声。
谢不臣注视着见愁,声音与他的剑一样,平静且无情,近乎冷酷。
“我说过,你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