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迦的表情, 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谢不臣的脸上, 移到了他那还好好长着的头发上,又在他和见愁之间转了一圈, 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那这名女子, 是你的明妃?”
问出来之后, 又觉得不对, 补了一句:“或者是狄一上师的?”
很明显,以圣殿这边所知,怀介前段时间修为只在金丹期, 哪里有资格享用这样好的明妃?
更不用说他头上还有个师尊。
所以,这女子更有可能是第狄一上师的明妃。
摩迦根本没去考虑其他的情况。
在雪域,一名密宗修士如此护着一名普通女子,除了是与他有双修关系、是他或者他师尊的明妃之外, 难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吗?
姊妹妻女?
明摆着不像。而且怀介并无亲人在世。
所有人都没觉得摩迦这一句问话有什么问题, 即便这一句话里隐含着问题很大的先入为主的判断。
但落在见愁的耳中, 就不那么对劲了。
她是没想到这一群新密僧人已经到了这地步。
正所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换到他们的身上, 却是“yín者见yín”。但凡看了与密宗僧人有点关系的女子, 便觉得她是明妃佛母。
可怜、可笑亦可恨!
谢不臣的手,还按在她的手腕上。
见愁知道,他其实没有能力阻止自己动手, 还不松手, 意在提醒她不要动手罢了, 实则没有任何的约束力。
这时候,对摩迦这问题,她完全可以一口否认。如此一来,便可立刻使谢不臣陷入一种危险且尴尬的境地中去。
只是……
她看着眼前这些僧人,也看着谢不臣,眸光略略地一转,竟然真的没有说话了。
在谢不臣开口毫不胆怯地承认自己就是“怀介”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洞悉了谢不臣的想法和计划。
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对怀介搜魂的人是她,而不是谢不臣。
当时搜魂完她只说了怀介的一些基本情况,谢不臣知道得却不那么详细——
那么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一行来自圣殿的新密僧人,根本没剃度的谢不臣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他就是怀介呢?
见愁唇边挂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
谢不臣没听见她说话,便也能大约地知道见愁此刻是什么想法,但他刚才既然站出来了,自然已经有所准备,所以依旧镇定自若。
“师兄明鉴,她的确是我师尊生前所寻的明妃。”
“只是师兄也知道,前阵子很乱,师尊也不幸罹难坐化。她便趁我不注意逃了出去,还跑回了阴宗。”
“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凭借着师尊留下的禁制,将其抓了回来。”
谢不臣话音方落,一行僧人都露出些许讶然的神情来。
摩迦也没有想到,没忍住问道:“阴宗?这女子竟然来自阴宗?”
“不错。”
谢不臣睁眼说瞎话的时候,看不出半点的心虚,仿佛自己说的便是事实一样,看上去甚至比其他时候更为可信。
“师兄该知道,阴宗前些年有招收一批弟子,她便是其中体质上佳的一个。师尊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带回来。奈何她心气颇高,所以冥顽不化……”
“原来如此。”
摩迦点了点头,目光便忍不住落在了见愁的身上,多打量了几番。
“这么说,你是追着这女子,一直去往了阴宗那边,现在才将人抓回来?”
“正是。”
谢不臣笑了一下,然后两指随手一夹,便捞了自己一缕头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似乎颇有些无奈。
“而且花费的心力还不少。且出门在外,潜行阴宗,连头都没剃。”
这样一说,便天衣无缝了。
阴阳两宗也在北域,位于西海禅宗和雪域密宗之间。其中阴宗恰在雪域的西面,相互毗邻。圣殿之中资质上佳的明妃,也的确有不少是从阴宗那边来的。
这些事情,摩迦不是没有耳闻。
对狄一上师来说,为了自己的需要,去阴宗掳个资质不错的当明妃,完全合理。
至于头发,更不是事儿来。
本不过就是外相,回到雪域之后重新剃度了就是。
要紧的是对方手中有狄一上师留下的信物,而雪域封闭,更不用说近段时间争端频起,新密已经控制了大局,摩迦根本不会去想真正的怀介早已经被杀这种可能。
所以,心里面虽觉得眼前这两个人似乎有些古怪之处,但他也只归结为“弟子享用了师父曾用过的明妃,而明妃本人十分不愿”的缘故。
对谢不臣,他先前的戒备与怀疑已经放下了很多。
“能将逃走的明妃抓回,还潜行于阴宗,怀介师弟实在有远超常人之处。相信不日前往圣殿接受灌顶之后,必能更进一步。只是这女子……”
摩迦先是恭维了一番,才半遮半掩看向见愁,说明白后面的话。
“宝镜法王命我甄选明妃,你还未继承狄一上师衣钵,相信不会介意将此女献给法王吧?”
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提到了前往圣殿接受灌顶不说,还抬出了宝镜法王来……
这不是明摆着威胁吗?
若他此刻只是谢不臣,眼前这人早不知死了几次,但如今他还是“怀介”,于是只敛了深暗的眸光,笑意未改,道:“自然不介意,弟子的荣幸。”
“哈哈……”
摩迦立刻就笑了起来,还走上来拍了拍谢不臣的肩膀,显然觉得他很识相。
“你放心,待到圣殿之后我必在法王面前为你美言,说不准会让佛法更精深的上师为你灌顶。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
谢不臣之前可没想到这细节上去,这问题来的瞬间他根本没有半点的准备,更不敢露出半点的破绽来。
所以电光石火间,几乎没空思考,脱口而出:“恰果苏巴。”
见愁顿时皱了眉。
雪域的语言与文字因受密宗的影响,引入了许多梵语,又在此基础上衍生,所以与中域大有不同之处。
她并未在这上面有太深的研究,所以这四个字,竟不知是何意。
但摩迦听了之后却是将见愁细细打量了一遍,而后笑起来:“是狄一上师取的名字吗?”
其实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谢不臣也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指尖便僵了那么一下。
只是他心思素来藏得极深,即便见愁也未必能窥见几分,更不用说眼前这绣花枕头一包草的摩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