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ǎinǎi停顿了一下，继续讲道：“嫁过来才知道，你曾祖母厉害着呢！你曾祖母是个非常讲究的人，皮肤保养得很好，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最多四十多。她的头发c服饰一丝不苟，每天都要jīng心梳妆，穿戴好才会出门，比我们年轻人还讲究。夏天，天气那么热，她也穿得规规矩矩，白色的衬衣，洗得雪白，脚上布鞋袜子穿得齐齐整整的。我呀！一到夏天就喜欢打赤脚踩在地上，凉凉地，舒脚极了，你曾祖母总是训我，见一次，训一次，我不得不把老老实实把袜子鞋子穿上，难受得要命却不敢违抗。我不会做针线活，你曾祖母已经很不待见了，接着又嫌我做的饭菜难吃。那时候新媳妇要学做蒸菜，比如粉蒸肉，粉蒸茼蒿之类的，蒸菜是一道必学之菜，逢年过节要是没有蒸菜，那这家媳妇肯定会遭亲戚朋友的笑话。我一个人呆在厨房里，你爷爷因村里有事出去了，你曾祖母就坐在堂屋里等我的蒸菜。我哪里会做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曾祖母明知道我不会做，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明摆着故意给我难堪。我们那个时代小媳妇是很难做的，婆婆有着很高的地位，所以我也不敢去问，只有等你爷爷回来。我们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天快黑你爷爷才回来，我还没开始做饭，最后由你爷爷出面请你曾祖母教我们做，我和你爷爷一起才把一碗茼蒿蒸菜做出来。可能是米粉放多了，蒸菜结团了，你曾祖母尝了一口，筷子一摔，生气地回房了。你爷爷急忙去追，‘你妈也太难伺候了！’我也把筷子一推,生气地回房了。等你爷爷劝完你曾祖母，回到房间，我还在生气，你爷爷又来劝我；‘母亲毕竟是长辈，你要多让着些。’‘长辈怎么了？长辈就能不讲道理吗？我知道我们晚辈应该尊敬长辈，但长辈也要有个长辈该有的样子，值得我们晚辈去尊敬，她分明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找我的茬。’我气呼呼地说。你爷爷哀求道：‘你小声点，好不好？让母亲听到又要哭了。’‘哼！’我扭过头去。你爷爷握着我的手，温柔地说：‘你们两个人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不能和平共处吗？你们谁伤心，我都不想看到，你们每天这样较劲，不是叫我左右为难吗？’‘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我甩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去。‘我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母亲这辈子吃了很多苦，你就让着一下她老人家，好吗？。’‘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只要她尊重我，我一定会加倍尊重她。’你爷爷知道我是一根筋，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笑着说；‘来，秀姑，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到讲故事，我才慢慢靠拢过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个戏子名叫牡丹，长得非常漂亮，戏也唱得好，每次牡丹登台，台下人cháo滚滚，热闹非凡，多少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慕名而来。其中有一位公子最为痴狂，场场必到，而且还能把牡丹的所有唱词倒背如流。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无亦动人，他边饮酒边赞叹。这位公子深深地爱上了牡丹，他不仅仅爱牡丹这个人，更爱戏，他是一个真正懂戏的人。其实牡丹早就倾心于这位翩翩公子，比起那些只知道看美女c看热闹的人，这位公子明显强多了。俩人立下山盟海誓，此生定要结为夫妻。那位公子城里大户人家方家的三少爷方玉麟，他们的事很快就被老爷子知道了，那个时候戏子的身份是很卑微的，老爷子是不会允许玉麟娶一个戏子的。甩出一句狠话，你要娶这个戏子，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玉麟年轻气盛，脾气也倔，我今生非娶牡丹不可，你们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吧！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能把玉麟留住。

他们结婚后，牡丹不再登台唱戏，玉麟也失去了家里的经济支持，生活越来越窘迫。他们只得到搬到农村，盖一间破草屋，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玉麟开始学种地，牡丹在家里纺织c裁衣，晚上一起在灯下吟诗对唱，日子虽说过得清苦，但也其乐融融。一年后，他们的女儿降生，玉麟非常高兴,根据《诗经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取名静姝。静姝慢慢长大，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欢乐，然而天也妒人，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牡丹又先后生了两个小孩，都因为发烧没钱治病耽误了病情，相继夭折了，那时候不满一岁的小孩发烧是很危险的事情。这对牡丹的打击很大，差点jīng神失常，身体也是日渐消瘦。玉麟看在眼前，急在心里，想方设法哄牡丹开心，在玉麟的悉心照料下，牡丹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静姝八岁时，又添了一个小弟弟，全家都很高兴，玉麟为其取名为青山，出自辛嫁轩《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玉麟说他最偏爱这两句，青山二字虽然很普通，在古诗词里用的频率也很高，但山有着不一船的气质，男子就应当如山一样高大c挺拔c坚忍c刚强，希望小青山健健康康地成长，长成一个如山一样的男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老天爷再一次把灾难降临到这个小家庭，小青山一岁时一天夜里突发高烧，玉麟到处请大夫，都没能把烧退下来。牡丹抱着小青山哭得死去活来，玉麟终于从城里请来了大夫，说这是城里最有名的儿科大夫，叫牡丹放心，小青山不会有事的。随行来的还有一个衣着贵气的老太太，牡丹一眼就认出来了，虽说快十年不见了，老太太的气势和威严一点不减当年。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正有一双无情的手指着鼻子骂她狐狸jīng，她突然打了个冷颤，缩在玉麟身后不敢说话。玉麟招来静姝，快叫nǎinǎi。老太太看到漂亮可爱的孙女，脸上顿时柔和起来，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小包酥糖给静姝，静姝看到有吃的，脸上露出了欢快的笑容，甜甜地叫了一声nǎinǎi。老太太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玉麟趁机拉着牡丹快叫妈，牡丹嘴巴张了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来。老太太脸一沉，冷冷地说行了，我担当不起，你看你为了这个女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最可怜的还是孩子，孩子跟着遭罪哦！老太太说着哭了起来，走到小青山的床边。

玉麟急忙问大夫小孩怎样？大夫说你们怎么给小孩盖这么厚的被子，本来就发烧，还捂这么严实，不利于散热，只会越烧越厉害。幸好来得早,问题还不大，一般大夫治发烧都偏重于去肺热，然实际上小儿为稚yīn稚阳之体，高烧一般与肺c胃c大肠关系密切，肺与大肠相表里，小儿肺热大多是有食积，这时如果在治疗上忽略化积导滞，一味清热解表，往往收效甚微。我们应该先化积导滞，通大便，大便通了肺热就会得到改善。又问宝宝这两天大便情况怎样？牡丹说已经有两没有大便了。大夫说这就对了，药我已经带来了，我先开一天的药给你们，小儿生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中医讲究辩证论治，我明天再根据症状调整药方。

老太太千恩万谢，玉麟夫妇也感激涕零，大夫笑着说老太太您太客气，你们方家对我有恩，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今天能帮上一点小忙，我由衷感到高兴啊！。记住不能给宝宝吃油腻的食物，本来就有食积，再吃油腻食物病情会加重，可以吃些米汤或者稀饭鼓舞胃气。玉麟不断地点头称是，送走大夫，老太太回到屋内，抱着玉麟痛哭流涕，玉麟也泪流满面。这场面深深震憾了牡丹：十年来，这个男人虽然一直在自己身边，但他的心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亲人，都说mǔ_zǐ连心，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岂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牡丹从小在戏班里长大，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体会到亲情的温暖，不太懂得亲情，如今自己做了母亲，开始逐渐明白亲情的伟大和神圣。想当年玉麟为了自己与家人一刀两断，那是作出了何等的牺牲，那需要多大的勇气。想到这牡丹也不禁潸然泪下，牵着静姝的手，默默地退出房间。

小青山的病一天天好起来，这段时间玉麟的jīng神也好了很多，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牡丹明白，这是亲情的力量，亲情让玉麟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亲情是一个人与生俱来，最原始c最基础c最根本的情感，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无论你身在何方，都会有一条无形的纽带牵着你与家人的心。爱情永远也替代不了亲情，爱情是疯狂的，痴迷的，毫不理智的，激情过后，却要用一辈子来品尝这个苦果。或许玉麟已经后悔了，看着玉麟高高兴兴的样子，牡丹心里酸涩不已。

一天，玉麟外出，有人送信过来，牡丹一看是玉麟的信，以前她从不看玉麟的信，可是今天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着她去拆信。她坐立不安，如果不看这封信，她什么事也做不了，切菜的时候差点切到手了，煮饭又把饭煮糊了。看完信以后，她双手颤抖不停，感觉有些重心不稳，差点摔跤，拉一把椅子坐下，这才好些。信是老太太写来的，说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很多事也想通了，看在孙子c孙女的份上已经原谅玉麟了，叫他这两天带着孙子孙女给老爷子看看，再商议搬回家的事情。全信对牡丹只字未提，牡丹忽然有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他们是一家人，而我从头至尾只是个外人。不知道为什么，牡丹把这封信藏起来了，她不想让玉麟看到。又过了几天，又收到一封信，玉麟刚好在午休，牡丹偷偷地拆了这封信，还是老太太写来了，质问玉麟怎么还不来，现在老爷子生病，老太太根本走不开，叫玉麟见信后速来。如果不来，后果很严重，好不容易说动老爷子，再不来惹怒老爷子，以后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现在玉麟两个哥哥都巴不得玉麟不回来，这样就没人跟他们抢分家产了。是不是舍不得那个狐狸jīng，如果舍不得你就带她一起来，只是进了这个家门让就要守我们方家的规矩，最好安份点c老实点，要不然休怪我不留情面。牡丹看完这封信，一阵寒意如冰锥刺骨般让她冷战不已。她又把这封信藏起来了，她已经过惯了自由自在乡村生活，对于那种深宅大院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如果回到方家，无疑是进入了人间地狱，玉麟也保护不了她，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小青山都六岁了，玉麟经常带着他读书写字，小小年纪竟大有长进，玉麟笑着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比我当年强多了。静姝也长成大姑娘了，开始跟着牡丹学做针线活，刚刚绣了一朵梅花，拿给母亲看。牡丹看着这一对儿女，乐在眼里，暖在心里。唯一不顺心的就是玉麟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时常有恶心c呕吐c胃胀c胃痛等症状，身体明显消瘦了很多。这天，玉麟的胃痛又犯了，牡丹给他熬了一碗稀饭端过来了，只见玉麟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伴有心悸气短，那样子把牡丹吓坏了，一碗稀饭抖翻在地。平日里玉麟胃痛躺着休息一两天，吃几副药就会好了。今天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牡丹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大叫静姝去找大夫。玉麟摇摇手，挣扎着坐起来，牡丹忙垫个枕头身后，玉麟露出惨白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说我这身体只恐怕是不中用了，只是苦了你和孩子。一听这话牡丹的眼泪如山崩海啸般喷涌而出，大吼静姝，快！还不快去，找大夫！静姝拨退就往外跑。玉麟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说，我的身体我知道，只怕是神医下凡也救不了我了。一个月前我就开始便血了，我一直撑着，没敢跟你说，怕你担心，这两天身体虚脱得厉害，恍恍惚惚，感觉魂魄快要离开身体，我想是我的大限到了。牡丹哭着说你不要说话了，静姝已经去请大夫了，你的病会治好的。

大夫来了，一看玉麟的脸色苍白至如此，心里自愣了一下，把完脉，看了一下舌象，嘱咐玉麟躺下。把牡丹叫到一边，寸口脉沉而细涩，舌苔成暗紫色，这是严重气滞血瘀，只怕情况不妙啊！怎么现在才看啊！牡丹哭得稀里哗啦，大夫，求求你了，你一定要救玉麟呀！大夫摇摇头说病情太严重，我也没有把握，我先开一个方子从理气活血开始，有没有效果就看造化了。

吃了一剂药以后，玉麟的jīng神看起来好了很多，把静姝和青山叫到床前，嘱咐静姝，现在已经是大人，要听母亲的话，以后父亲不在要好好照顾弟弟和孝敬母亲，静姝一个劲点头。玉麟笑了笑，又嘱咐青山，父亲这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你母亲，以后父亲不在了，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长大后要好好地孝敬母亲c保护母亲，不允许惹她生气，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青山也拼命地点头，玉麟笑着说我们拉勾，你永远要记住今天答应父亲的话哦！青山含着泪伸出手，大手勾着小手，仿佛是完成一项神圣任务的交接。

牡丹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扑到玉麟怀里哭泣道，玉麟，我对不起你，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你当年回到方家，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不会得这种病。牡丹又从抽屉里翻出两封信，这是当年你母亲写给你的信，被我扣下来了，你骂我吧！都是我的错。玉麟摸着牡丹的头，笑着说，傻瓜，这两封信我早看过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带静姝和青山去看望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已经原谅我了。我每个月都有去看望母亲，母亲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不好意思，这一切都瞒着你，还要请你原谅我呢！现在还求你一件事，我的事不要告诉母亲，只怕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不了这个打击。你要好好活下去，把孩子抚养长大，我现在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如果有来生，我们再做夫妻，到那时我为女来你作男，弥补我今生对你的亏欠。

牡丹哭得肝肠寸断，伤心欲绝，好几次晕厥过去，他不敢相信，玉麟真的抛下她先行而去。恨不得也跟他而去，但耳边又响起玉麟的声音，好好活下去，把孩子抚养长大。她不能倒下，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完成玉麟最后的嘱托。

从那以后，牡丹不分日夜辛苦地cào持这个家，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纺线织布，日子还是过得很清苦。有一次偶然的机会，牡丹参与一次酒席的后厨，厨艺得到乡亲一致好评，后来参加过几次婚宴酒席，客人都赞不绝口。渐渐，牡丹大厨的名声越来越响了，红白喜事，大家都来请牡丹主厨。牡丹主厨有三个特点，第一当然是厨艺jīng湛，菜品丰富，色香味俱全。第二牡丹总是替主人考虑，节约食材，杜绝浪费。第三牡丹勤快又爱干净，工作场地干净c清爽让人看了就舒服。每做一次酒席，都会有一些笔可观的收入，慢慢地，日子越过越好了。

有一天，青山从外面玩了回家，刚跨进门槛，就听见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正在严厉斥责母亲。你这个狐狸jīng，都是你害死了玉麟，你还我玉麟。母亲则在一旁不停地哭泣，青山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要好好保护母亲，不能让任何人欺负母亲。顿时浑身热血沸腾，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母亲面前，大声说，父亲是生病去世的，不关母亲的事，父亲叫我好好保护母亲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母亲。老太太一时愣住了，母亲却拉过青山严厉地说，快叫nǎinǎi，不得无礼。青山只得听母亲的话叫nǎinǎi，老太太抱着青山哭得浑身颤抖，快告诉nǎinǎi，你父亲临终前还说了什么？青山一板一眼认真说，父亲说这辈子唯一亏欠的人就是母亲，叫我长大后要好好地孝敬母亲c保护母亲，不允许惹她生气，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老太太擦干眼泪，吸了一下鼻子，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最后惦记的人还是你这个狐狸jīng，这就是命啊！

老太太蹲下身子，深情地注视着青山，你愿意跟着nǎinǎi一起生活吗？nǎinǎi带你离开这个穷地方，吃的c玩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好不好？青山天真地问，那母亲和姐姐呢？母亲哭着说，你随nǎinǎi一起去吧！就让姐姐陪着母亲。青山跑到牡丹面前，扯着牡丹的裤腿，母亲到哪里，我就到哪里。牡丹甩开青山的手，跟母亲在一起只有过不完的穷日子，这样反而会害了你，你不是常问母亲，为什么你没有亲人吗？nǎinǎi就是你的亲人，你随她一起去，还有好多亲人等着你。青山抱紧牡丹的腿，我是不会去的，我要永远跟母亲在一起，不管什么苦日子我都不怕，再说我答应了父亲，我要保护母亲一辈子，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我怎么能不守信用呢。说完青山死死地抱着牡丹的腿，任凭牡丹和老太太怎么拉也拉不开。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罢了，还是让青山跟着你吧，这孩子跟他父亲一样倔。

此后，老太太每个月都会来看青山和静姝，每次来都会带好多吃的，青山和静姝慢慢喜欢上了这位nǎinǎi。在青山十岁的那年，老太太一连三个月没来，青山突然有点想念nǎinǎi了，就问母亲，nǎinǎi是不是生病了？我想去看看nǎinǎi。牡丹也有一点担心，老太太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身体明显不适。担心归担心，但终究是没有办法，虽然老太太对她的态度明显好转，但她是不可能去方家的。就在这个时候，经常载老太太的车夫突然赶到，老太太病危，想见你们最后一面，派我来接你们。

牡丹这辈子第一次踏进方家大宅，那种害怕c恐惧与敬畏之感被眼前这荒凉c破败c凄冷的场景所带来的震憾替代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牡丹边走边问。车夫也是边走边叹气，自从老爷子去世以来，大公子和二公子为了争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家业日渐凋零，最近又听说日本人要来，两位公子卷着财产带着老婆孩子躲到香港去了，老太太死也不愿去，就留在这里了，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说到动情处，车夫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终于到了老太太的房间，老太太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眼睛微闭，脸色惨白，牡丹扑通一声跪到床前，泪如泉涌，青山和静姝也跟着下跪，牡丹轻轻叫了声娘，青山和静姝也哭着叫nǎinǎi。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们来了。老太太又慢慢移动右手，这是一双枯若干柴的手，牡丹轻轻握着这双手，放声大哭起来。老太太指了指枕头，牡丹会意，伸手进枕头下面，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层层包裹竟是一个玉镯。老太太喘了一口气，慢慢说道，牡丹，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有钱的时候我没有给你任何东西，现在穷困潦倒，值钱的东西都被两个败家子收走了，唯一留了这个玉镯，这是我嫁进方家的那天，玉麟nǎinǎi给我的，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

牡丹含泪收下这个玉镯，老太太脸上露出了平和c祥静的笑容，嘴里念了一句，老爷子，等等我！就这样长久闭上了眼睛。

“你爷爷的故事讲完，我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原来你曾祖母和你曾祖父之间还有着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我又看看手上的玉镯，这是结婚那天，你曾祖母亲自戴在我手上的，没想到这个玉镯竟有着这样的不同寻常的来历。”　nǎinǎi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nǎinǎi，这个玉镯就是现在妈妈手上戴的那个吗？”我轻声地问nǎinǎi。

“是的，你爸爸妈妈结婚的那天，我亲自戴到你妈妈手上的。”

“那是不是以后哥哥结婚妈妈也要把这个玉镯戴到未来嫂子手上？”

“是啊！”nǎinǎi轻声地回答我。

这么说这个玉镯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了，以前这些故事只能在小说里才能看到，没想到竟然真实地发生在我们家。只恨我笔拙心笨，要不然我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写出来，这些真实的故事比起小说里的故事毫不逊色。唐浩民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里有一位水师统帅彭玉麟，我个人对他非常有好感，对他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主人公曾国藩，曾国藩说他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富有血性，光明磊落，疾恶如仇，淡泊名利，重情重义。他跟曾国藩一样也是书生带兵，他的文学才能和军事才能都不是我真正喜爱他的原因，这样的人才在湘军里实在太多了。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对小姑的一往情深，小姑死后他一直单身，其实他并未和小姑真正成亲，他对小姑的痴情和忠贞让我感动得流泪，这也是全书唯一让我流泪的地方，直到后来遇见和小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国秀，他才再次心动，他和国秀之间也发生一段有趣的才子佳人故事，让我倍感欣慰。曾祖父也叫玉麟，在我心里，曾祖父就跟彭玉麟一样，是个世间少有的奇男子。这世上才子多，但痴情的才子却不多。曾祖母亦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他的美貌c风流c雅致让我想象无穷，她的坚韧c顽强又让我敬佩不已。

“nǎinǎi，接下来呢？你还有跟曾祖母怄气吗？”

nǎinǎi笑了笑，“当然没有啦！你曾祖母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对我发火了，对我的态度180度大转弯。有人请你曾祖母去做酒席，我也跟着去打下手，慢慢地，我把你曾祖母的那手绝活学过来了，有些菜式经过我创新改良，客人赞不绝口，大伙都笑我青出于蓝胜于蓝。刚开始，你曾祖母主厨，我打下手，后来你曾祖母让我做主厨，她来帮我打下手，在你曾祖母的鼓励和指导下，我的名声越来越大了，请我做洒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哦，nǎinǎi，难怪您做的菜怎么这么好吃！原来是得到曾祖母的真传。”

“是啊！刚嫁给你爷爷的时候，我也什么都不会，在你曾祖母的悉心□□下，我不光厨艺大有进步，对于衣着打扮，行动举止，待人接客，整理家务等等我都得到你曾祖母的真传。除了纺线c织布c绣花等女红，我实在学不会，其他都像模像样了。”

“nǎinǎi，我们家以前有纺织机吗？”

“当然有啦！那时候我们一家人的衣服都是你曾祖母一丝一线纺出来的，先用棉花纺成线，再织成布匹，然后拿到外面去染色，染完色拿回来，裁剪做成衣服或者被套，床单等。对了，nǎinǎi箱子里还有一套旧床单和被套是你曾祖母织的，虽然已经旧了，破了，我一直舍不得丢。藏青色的底色嵌着白色小花，那种布纹路比较粗糙，手感不怎么好，但是结实耐用,　你小时候都睡过，还记得吗？”

听nǎinǎi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很小的时候nǎinǎi的床单被套就是那种粗粗的布，对的，就是藏青色，没想到这还是曾祖母的手艺，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想到我曾经睡过曾祖母亲手织的床单和被套，突然觉得特别的幸福。

“nǎinǎi，明天能不能找出来我看一下？”

“好，就在nǎinǎi箱子里。”

“nǎinǎi，那接下来呢！爸爸说他很小的时候曾祖母就去世了，他对曾祖母一点印象也没有，曾祖母是怎么去世的？”

“在你爸爸三岁的时候，你曾祖母突然病倒了，医生开了药，我们怎么劝她也不吃，她说她可以放心去找你曾祖父了，临死的那天，她把自己打扮着漂漂亮亮，穿着一件红色绸缎外衣，我从来没见过，可能是她年轻时候穿过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就好像一个待嫁新娘,　她似乎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这世上再没有任何牵挂,　可以高高兴兴去见她思念已久的人了。”

太感人了，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今天要不是亲自听nǎinǎi讲，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唯美的爱情故事竟然发生在我们家。

“nǎinǎi，听说曾祖母的戏唱得很好，您有听过曾祖母唱戏吗？”

“没有，听你爷爷说自从你曾祖父去世以后，你曾祖母就再也没唱过戏了。不过，你爷爷小时候还经常听到你曾祖父和你曾祖母对唱。你静姝姑nǎinǎi还会唱，以前还经常唱给我听。”

“静姝姑nǎinǎi长什么样？我好像没见到。”

“你静姝姑nǎinǎi身体也不好，去世得比较早。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nǎinǎi过生日时来我们家那个小桃姑妈。”

“哦，我明白了，小桃姑妈叫您舅妈，尽管小桃姑妈现在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但她每年都不辞辛苦过来看望您，这是因为您是静姝姑nǎinǎi娘家唯一的亲人了。”

“是啊！你静殊姑nǎinǎi身体不好，你小桃姑妈小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虽然人前人后总是叫我舅妈，其实我也大不了她几岁，更多的时候我们像是姐妹一样，所以你小桃姑妈一直跟我很亲，老了还是这样，一直没变过。”

“nǎinǎi，我发现一个问题，曾祖父c爷爷和姑nǎinǎi怎么都身体不好，会不会是家族遗传？我记得爷爷是患胃癌去世的，曾祖父的病状听您这么讲也可能是胃癌，静姝姑nǎinǎi是不是也是胃癌？”

“嗯，差不多都是胃病，那个时候人穷，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得胃病的特别多。饭都吃不饱，哪会想到去看医生，有疼痛就忍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看医生，等到找医生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你爷爷就是这样子。”

这是一方面，但我心里更清楚这是与遗传有关，爸爸的胃就一直不好，夏天也不能吃冷的，以前妈妈总笑他夏天也要喝开水，现在想来这可能是天生的。我的胃也不好，除了不能吃冷的c硬的c咸的，还不能挨饿，不能过饱，只要有一顿饭不吃，胃就会饿得特别难受。要是哪顿饭多吃了那么一口，又会腹胀难受。这么看来，我和爸爸有可能就是胃癌的高危人群，并不是说我和爸爸一定会患胃癌，但我们患胃癌的几率比一般人要高。在平时的生活饮食方面，要比一般人更严格，更挑剔。明天劝爸爸有空去做个胃镜，检查一下放心一点。

“nǎinǎi，听爸爸说，您年轻的时候当过妇女主任，曾经有过一次jīng彩的演讲，台下万名群众为您鼓掌喝彩，市里的领导无不交口称赞，那场景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我知道这是nǎinǎi一生中最辉煌最有成就的颠峰时刻，也是nǎinǎi最骄傲最自豪的一件事，其实我以前就听nǎinǎi讲过，但现在我想听nǎinǎi重讲一遍。

nǎinǎi笑了笑，“哪有你爸爸说得那么夸张，不过当时的领导和群众反应确实很强烈。那时你爷爷是村书记，我是村妇女主任，我们每天都要出工，出工以后记工分，男同志劳动一天记10分，女同志劳动一天记8分。为此我们女性同胞多有不满，为什么一样的劳动，女同志要比男同志少2分，女同志又没少做事，这样不公平。于是我找到你爷爷，你爷爷说他也没办法，这是上面规定的，而且别的村都是这样执行，他没有权利去改。过几天市里马上要召开一次公开会议，你爷爷忙着背演讲稿没时间理我，还叫我也准备一下，说不定我也要上台讲话。我平时最讨厌开会了，当时浮夸之风盛行，开会都是些无聊的吹嘘，捧场，老百姓的问题根本得不到实质解决。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有上台的机会，我一定把我们女同志工分的问题反映一下，我不会写字，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打腹稿，我不敢跟你爷爷说，怕他会反对。我很快拟好稿子，不动声色去睡觉，你爷爷还在灯下背他的稿子。开会那天，果真有叫我上台讲话，我紧张又兴奋地走上台，首先向各位领导和全体群众问好，接下来我开始委婉含蓄地导入主题，作为一名新中国的女同志，我非常高兴，也非常自豪。现在，我们也能跟男同志一样平起平坐了，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对我们女同志的肯定和赞扬，同时也说明我们女同志肩上的责任重大。我们新中国的女同志不仅在家能相夫教子，出外也能做事，能吃苦，男同志能做的事我们一点也不含糊。事实也是如此，男同志能挑多少，我们女同志也能挑多少，男同志能扛多少，我们女同志也能扛多少，至于chā秧割谷，我们女同志手脚明显快过男同志。作为一名妇女主任我尤感欣慰，我们女同志身上这种积极主动吃苦耐劳的jīng神值得肯定和表扬！但是，我们付出了辛苦的劳动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女同志劳动一天记8分，男同志劳动一天记10分，我们并没有比男同志少做事，相反有时我们还比男同志多做事，工分为什么要少物不平则鸣，更何况人？现在我们女同志的积极性空前高涨，不要因为工分的问题，导致大家情绪低落，还请各位领导慎重考虑一下。我个人认为，不管是男同志还是女志都按劳分配，同工同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才足以显示政府公平之道，息众人悠悠之口。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望各位领导斟酌。”

过去了这么多年，nǎinǎi把当年讲话内容还记得这么清楚，可见这次大会对nǎinǎi的意义非同一般。“nǎinǎi，你讲得太好了，这叫欲抑先扬，要批评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事，不要一上来就指责，而是先给他们戴高帽子，再来剖析其要害，让他们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如果我直接切入问题开始批评，他们肯定不会接受，我只有利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我讲完以后，台下爆起了热烈的掌声，群众的反映非常强烈，所以领导不得不慎重考虑我提出的问题。没过几天，市里下了通知按劳分配，同工同酬。经过这次大会，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称赞我，夸奖我，我有些得意忘形，飘飘然。你爷爷却不以为然，我笑他吃醋，他jīng心准备的演讲稿，民众一点兴趣也没有，我随口乱讲，却得到民众如此热情。他不得不正色跟我说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暗藏着危险，因为我已经不知不觉得罪了一些人，好多人正眼红于我，所以我做行事要低调，谨言慎行。不久接到通知要调我去市里工作，我本来也是舍不得你爷爷，加上你爷爷教我要低调做人，于是我谢绝了这次调令，说我习惯了农村工作，只有在农村才能发挥我的长处，再说我不会写字，到城里也做不了什么事。”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叹nǎinǎi要是会写字，或许都是市里的大官了。

“nǎinǎi，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听您讲过一个棉花姑娘的故事，棉花姑娘这个名字我记得很清楚，至于具体什么故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nǎinǎi又接着讲：“棉花姑娘的故事，是那个时代应运而生最荒唐的事，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的愚昧可笑，但在当时却红极一时，就像现在的明星。我和你爷爷接着通知去市里参加棉花姑娘表彰大会，说起这个棉花姑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时的报纸都大篇幅地报导了，广播也天天宣扬，说这个棉花姑娘的棉花种得很好，号召我们全体农民向她学习，说她家棉花长得有一人多高，枝上结满棉桃，而且每朵棉花大得出奇，人家3－4朵加起来才比得上她的一朵。按现在种棉技术来说，这简直太可笑了，棉花要摸芽打枝，不能让它长得太高，否则它只会长枝而不会结桃，就算结桃也很少，可是当时的人根本不懂，以为棉花长得越高越好。棉花姑娘站在台上系着大红绸，戴着大红花，旁要还立着一棵她家的棉花，真的有一人高，上面结满了泡松雪白的棉花，每一朵棉花都很大，大的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棉花。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我拉着你爷爷，故意走到最后，等所有的人都走完了，我慢慢地靠近那棵棉花树，偷偷地摘一朵棉花下来，你猜我发现了什么？”nǎinǎi问我。

“不知道。”我笑着说。

“那棉花是用胶水粘起来的，根本就不是长出来的。我又摘了几朵，都是胶水粘的，还有一些棉桃都是作假用细绳绑在棉枝的，我气得把这些棉花全摘下来扔在地上，你爷爷怕被别人看见，拉着我就跑。要不是你爷爷拉着我，我把那根棉花树都要踩烂，太可恶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欺骗。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想到nǎinǎi年轻的时候跟我的性格一样，我也最见不得那些弄虚作假的事情。

“nǎinǎi，爷爷是一个怎样的人？我记得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四岁，什么都不懂。”

“你爷爷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书生气质，斯斯文文，如果跟他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是一个很热情c大方的人，非常喜欢结交朋友。□□，我们自己都没粮食吃，他还经常请朋友来家里吃饭，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米要拿出来招待朋友。你爸爸那时候还小，天天吃红薯饭，吃得看到红薯就哭，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爸爸人都老了，还不吃红薯，就是那个时候吃伤了。后来我生气了，他再带朋友来，我就睡在床上赌气不做饭，看他怎么办？没想到这些大男人一点也不客气，自己动手做饭。烧火的烧火，炒菜的炒菜，热热闹闹的，很快就做好了一桌子菜，你爷爷叫我起来吃。我一看，菜品还还挺丰盛的，有荤有素有汤，你爷爷帮我盛了一碗野jī汤，说兄弟们在外面打的。好鲜！我禁感叹道，好久没喝过如此鲜美的汤了。你爷爷又帮我夹了一声野兔肉，问我味道怎样，我连连点头，好吃。你爸爸也吃得津津有味，我们都好久没沾荤腥了。当我喝第二碗野jī汤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这不是野jī的味道，我问你爷爷这是什么？你爷爷说只是笑，好吃就行了，别管它是什么。你爷爷有位朋友嘴快说这是蛇汤，吓得我赶紧丢下碗，不敢再吃了。他们都笑我，又告诉我那碗野兔肉其实是老鼠肉，我更加不敢吃了。你爷爷劝我，这蛇汤跟jī汤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告诉你，你还不是一样说好喝。依我看这老鼠肉比野兔肉好吃多了，你不吃很快就没有了，不要后悔哦。我牙一咬，眼睛一闭，谁怕谁，吃就吃，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以后你爷爷的朋友有抓到蛇和老鼠的都拿到我们家来加工。”

“哈哈，爷爷太有趣了。”其实关于爷爷的记忆我差不多是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在我四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从少得可怜的残存记忆里，我努力地回忆爷爷的样子，高高的个子，惨白的脸色，长年卧病在床，骨瘦如柴。其实小时候我是很怕爷爷的，总是离他远远的，我怕那张被病魔折磨得瘦弱而苍白的脸，爷爷似乎也不怎么喜欢我。而姐姐就不这样认为了，姐姐说爷爷人可好了，小时候经常给她买零食，买漂亮发卡c买小人书，还带她到街上吃香喷喷的面条。

nǎinǎi说：“爷爷其实很喜欢小孩子，我们三姊妹中，就姐姐享爷爷的福最多，到哥哥出生，爷爷身体就不好了，到我出生，最更加不行了。”

nǎinǎi讲得口渴了，起床去喝水，回来小声跟我说，已经十二点了，快睡吧！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nǎinǎi今天讲的很多故事都是我第一次听到，我深深地被这些故事感动，也为这些故事感到骄傲和自豪。只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了，要不然我肯定每天晚上缠着nǎinǎi给我讲故事。

耳边传来nǎinǎi轻微的鼾声，这么快nǎinǎi就睡着了，可能今天讲故事累了。我好羡慕姐姐能得到爷爷的疼爱，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我连爷爷健康的样子都没见过，好遗憾，家里也没有一张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要是爷爷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夕阳映照河面上，泛点金点。一艘小渔船由远及近慢慢驶过来。小船上有一位美丽的姑娘，身穿红底碎花上衣，扎着两条黑油油的大辫子，手拿竹篙，轻轻地撑动小船，动作轻盈而矫捷，竹篙左右换位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小船平稳前进，在河面留下一串白色的水纹。不远处岸上，一位身穿白色长衫的男子，玉树临风c英俊潇洒，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船，小船行到哪里，他的心便跟到哪里。

早上睁开眼睛，一看手机已经九点了。nǎinǎi知道我昨天睡得晚，也就没叫我，让我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下楼来，厨房飘出一阵浓郁的茶叶蛋香味。

“好香啊！今天怎么煮这么多茶叶蛋？”

妈妈笑着说：“你nǎinǎi说煮几个茶叶蛋给你带在车上吃，趁热先吃两个吧！这里还有你nǎinǎi早上给你买豆浆和油条。”

妈妈说完帮我用小碗盛了两个茶叶蛋，又帮我拿来豆浆和油条，我的眼睛突然被妈妈手腕上的玉镯亮到了。“妈妈，您这个玉镯真好看，能取下来让我看一下吗？”小时候经常见这个镯子，但从没引起过我的注意，现在我突然夸这个玉镯好看，妈妈有些奇怪。

“听nǎinǎi说，这个玉镯是有故事的，当年曾祖母传给nǎinǎi，nǎinǎi再传给您的。”

妈妈说：“嗯，你nǎinǎi传给我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这么说这个玉镯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可能还不止。”

妈妈常年在地里干活，手特别生硬，那个玉镯怎么也取不下来，妈妈说要抹些肥皂才取得下来。

“还是不要取了，您戴着我看看就行了。”我笑着说。

当我的手握着妈妈的手时，我的眼睛湿润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妈妈的手，今天要不是为了看玉镯，我可能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握着妈妈的手。这是一双怎样的手，我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用粗糙不堪来形容，关节粗大，手指生硬，有些地方皮肤已经龟裂了，泛起一层死皮，手心长满厚厚的老茧，摸起来都刮得我的手有点轻微的疼。妈妈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cào劳辛苦，从来没有任何怨言，而我们对妈妈的关心却是最少的。平时我们打电话回家，第一个都是问nǎinǎi，最后才会想到妈妈。妈妈在家的话语权很少，我们家都是nǎinǎi说了算，nǎinǎi有着绝对的权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慢慢地，妈妈的话越来越少了。就算对我们子女也很少有亲昵的话语和温柔的抚摸，nǎinǎi则不是这样，nǎinǎi天生爱热闹，热情大方，说话又中听，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亲和力，我们每个小孩都愿意和她亲近，自然就疏远了妈妈。nǎinǎi是个非常强势的人，这些多年来妈妈能跟nǎinǎi和睦相处，我想这主要是妈妈作出了让步，妈妈是nǎinǎi背后的女人，也我们这个家背后的女人。

我的重心已经不在玉镯上了，对玉我也不怎么懂，凭感觉一定是好玉。听人说玉戴久了通人性，这玉镯几代传下来，辗转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一定也通了人性。我想这玉如果通了人性会开口说话的话，它一定会这样感叹，这几任主人中，论美貌c风流c雅致必是曾祖母第一；论聪明c灵巧c活泼必是nǎinǎi；说到温柔c贤惠c勤劳那必是妈妈无疑了。三代人，三种性情，我不禁自问我是什么类型？好像三者兼有，又都不及。

nǎinǎi和姐姐逛街回来了，买了一大包零食，说是给我带在车上吃。我说：“买这么多干嘛，我在车上不吃东西的，我上车就开始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东莞了，这中间根本不用吃东西。”

nǎinǎi一听眼圈都红了：“回来这几天，又没吃什么好的，我特地叫上姐姐帮你选的，这是nǎinǎi的一点心意，你如果不要的话，nǎinǎi就当你嫌弃了。”

姐姐也说：“带着吧，你不要nǎinǎi会难过的。”

我走到nǎinǎi跟前，抱着nǎinǎi笑着说：“好！好！我带着！我几天回家都胖了好几斤了，还说没给我好吃的，衣服都越穿越紧了　，再胖下去都没钱买衣服了。”

nǎinǎi说：“你再胖10斤刚好，衣服小了，再买新的，nǎinǎi给你报销。”

“我知道nǎinǎi大方，但是nǎinǎi，再胖10斤是什么概念？太可怕了！你这是什么审美观念呀？”我抱着nǎinǎi撒娇。

姐姐笑着说：“nǎinǎi绝对是唐朝人的审美观念。”

我和姐姐一起哈哈大笑，nǎinǎi和妈妈一脸懵懂。

吃完午饭，我终于要出发了，我担心nǎinǎi和妈妈又要舍不我了，我最怕见她们流泪了。为了活跃气氛，我故意叹了一口气：“哎！我今天下半年的任务就是长胖10斤，nǎinǎi，我如果长胖10斤，过年可要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哦！”

nǎinǎi马上笑脸大开：“好！nǎinǎi说话算数。”

“为了nǎinǎi这个大红包，我拼了！如果长　20斤红包是不是会翻倍？”我凑近nǎinǎi耳边跟她开过小玩笑。

“乖乖！10斤就刚好，如果长20斤太胖了，会嫁不出去的。”

我笑得更欢了，“嫁不出去更好，我就一辈子陪着nǎinǎi。”

爸爸c妈妈cnǎinǎic姐姐步行送我到路口等车，我和姐姐有说有笑的，爸爸妈妈神情凄然，nǎinǎi则不停地擦眼泪。“nǎinǎi，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要好好保重身体。”nǎinǎi不停地点头。

我又对爸爸说：“爸爸，您的胃不好，最好去医院做个胃镜检查一下”

爸爸说：“不疼不痒，花这个冤枉钱干嘛？”

我说：“防大于治，检查一下总放心一点。”

nǎinǎi也说：“胃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平时饮食注意就好了。没病没痛去医院干嘛。”

nǎinǎi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多说，我们农村人就是这样的观念，只有病了，痛了才会去医院，无病无痛是不会去医院的。也罢，看开一点，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是不错的。

车子来了，我走上去，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爸爸早就帮我买好了票，车子缓缓前行，爸爸c妈妈cnǎinǎic姐姐在向我招手，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他们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被路边一排排树木和房子所替代。再见了，我的亲人！这时我才想起说，昨天说叫nǎinǎi把曾祖母织的床单和被套拿给我看的，结果又忘了，只能等下次了。下次回来还要叫nǎinǎi给我讲故事，nǎinǎi一定还有很多我没听过的故事。

睡得正香，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原来是小龙打来了。“喂，小龙！”

“林妹妹，今天怎么睡这么早，才八点呢！”电话那端传来小龙欢快的声音。

“我正在火车上呢！没事做，只有睡觉啰！”

“这么快就返回东莞了？感觉你又离开了我。”说着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了。

“我回东莞和回湖北对你来说有区别吗？”我不解地问。

“当然有啦！我和你怎么也算是半个老乡，你回到湖北，距离我近，离他远，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我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但我觉得很享受。”

“谁跟你是老乡了，只有石首人民才是我的老乡，石首以外都不是。”

“我距离你近总是事实吧！你回东莞后，我们又天各一方了。我加你微信可以吗？”

“不可以。有什么事欢迎你打电话sāo扰。”只有很熟的人我才会加微信，比如亲人和少数同事的微信。供应商的微信我一般是不加的。

“有说好了啊！不准不接我电话。好了，你休息吧！今天不打扰你了，路上小心。”

挂完小龙的电话，火车一摇一摇的，我又慢慢睡着了。

火车晚点两个多小时，八点才到东莞东站，回到公司已经九点了。上班时间，厂区静悄悄的，先去办公室还是先回宿舍？我浑身疲乏，不管了，先回到宿舍，洗个澡先。洗完澡整个人jīng神了很多，我换上回家新买的旗袍，衣服还没洗，先去办公室报个到，明天正式上班，再说我还想见见某个人见到我会吃惊成什么样？我一边想着，乐滋滋地朝办公室走去。

小霞正在打电话催货，海燕正在电脑前打什么资料，我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两分钟，她们都没发现我，好失望，我不得不敲敲门。小霞和海燕一起抬头，“猗兰！你回来啦！”小霞和海燕一起冲上来抱着我。

“我第一眼还没认出你来，回家几天越来越漂亮了。”小霞拉着我的手，上下不停地打量。

“嗯，猗兰，你这件旗袍真漂亮！皮肤又变白了，看来还是你们湖北的水养人！”海燕说。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工作还顺利吧！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打电话给你就是没事啦！有事早打电话给你了。”小霞笑呵呵地说。

“没什么事，那我就明天上班了哈！我先上楼去看看。”

小霞和海燕会心一笑，“去吧！你的心早就不在我们这里了。”

我迈着轻盈的脚步，极力控制自己狂烈的心跳，透边窗口望去，云帆的座位是空的，他不在座位上，顿时热情减了一半。小芳姐一眼就看到了我，“哟，猗兰，你回来啦　！”自从小雪离职以后，七仙女就变成六仙女了，顿时大家都围过来，有的说我的衣服真好看，有的说我的身材好，叽叽喳喳的闹着我有些头晕，但就是不见云帆回来。

我不得不抽身撤出，跟何姐和陈姐一一打过招呼，我走到许小姐办公室，许小姐座位是空的，也许是外出有事了吧！还是回宿舍先把衣服洗了再说。

刚回到宿舍，手机就响了，云帆打过来的。“你在哪里？”一接通电话，就是他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在宿舍，刚刚去你办公室，你不在，我就回宿舍了。”

“刚刚李老板打我有事，在他办公室。”

“哦。”

“刚刚小芳姐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还跟她打赌，因为我看了你的火车票是今天的，应该是明天早上到才对，结果全办公室的人都笑我，说我是最不称职的男朋友，你回去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你回来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嘛！”

“我怎么觉得只有意外，没有惊喜呢！”

“你这个人一点浪漫情趣也没有，不想理你了，我要洗衣服了。”

“你马上过来，我想见你。”

居然命令我，“不好意思，现在我不想见你，我要洗衣服。”说完我就挂了他的电话。再过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吃饭的时候自然就见面了，现在我才懒得再跑去。

等我晾完衣服，赶到饭堂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以为他会凶狠狠地说怎么现在才下来。没想到他轻轻地牵着我的手，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

吃饭的时候，我不停地瞄他，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每次与他的目光相碰，我傻傻一笑，他也摇头一笑。我见机说道：“你不生气啦！我是想第一个去见你的，谁叫你那个时候偏偏不在办公室。”

“没见到你的时候还在生气，一见到你气就全跑了。”

“对了，谁说没有惊喜，我还跟你带了礼物，我现在去宿舍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