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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你的女朋友现在怎么样啊!”

“没什么好说的,不及某人。”他的笑声淡下来了,说话声音也严肃了。

他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我就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转了个话题:“你现在工作还习惯吗?”

“乌烟瘴气的环境,怎么能习惯?我现在是政府招商办公室,反正我是觉得,如果我是老板,是绝不会回来投资的,招商引资的时候什么都好,引进来以后,就开始打太极,能推就推,能拖就拖,从上到下都是一个腔调。他们把人民赋予的权力,当作吃喝玩乐的特权。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在这个位置上,领着国家的薪水,为人民做事理所应当,这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却觉得是在帮人,必须要有好处才行,否则百般刁难。对于不懂得他们潜规则的人,他们各种暗示,明示,甚至更直白的话,那你听了觉得非常滑稽可笑,你会想起有些电视里的有些片断,真的非常真实。有时一包烟,一顿饭就会让他们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你说他们怎么就把自己定位得那么低呢?”

“看来你是满肚子的不合时宜。”我笑着说道。

“哈哈,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他愉快地笑起来。

“谁是你的朝云,不要乱说啊!”

“对了,你不是朝云,你是林妹妹。”他又笑起来。

“不要再叫我林妹妹了,我跟林妹相比差远了。”

“我说是,你就是。对了,上次听你讲宝黛钗的结局,觉得很有趣。我想问一下你《红楼梦》中除了宝黛钗外,你最喜欢的人物是谁?”

我想了想说道:“是香菱,香菱是《红楼梦》中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却在金陵十二钗中第一个出场。香菱原名甄英莲,是甄士隐的女儿,元宵节看花灯时被人拐走,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最后被卖给薛蟠。小时候看《红楼梦》总觉得晦涩难懂,看不了几回,实在看不下去了。但是英莲的故事我却看懂了,英莲一出场就牵动着我的yòu小的心,我深深地记住了英莲,我同情她,可怜她,希望她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乃至后面林黛玉出场,我都没有投入这么深的感情。第一回甄士隐抱着女儿在街上看热闹。有一僧一道走来,对甄士隐说:‘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干什么?’甄士隐听了只觉得是疯话,不予理睬。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甄士隐更加不耐烦,以为哪里来的疯子。这里的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是一个谶语,为后面香菱的命运埋下伏笔。其实香菱的命运有点笼罩全局的寓意。”

“对,有的古本名叫甄英菊,取谐音照应全局,曹雪芹用这个角色照应全局。关于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这八个字,有脂批:八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sāo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上遭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香菱不仅体现她个人悲剧,也体现了当时的社会悲剧。她不仅照应所有金陵十二钗册页里面的女子,她也照应包括男人在内的社会上几乎所有人,在那样一个时代,无论是忠臣孝子,无论是仁人志士,最后真正善良的都没有好的结局,悲剧的时代,产生悲剧的人物。”小龙说。

小龙说得太好了,看来他是一个真正读懂《红楼梦》的人。于是我问道:“关于香菱的结局,你怎么看呢?”

“就像你说的一样,金陵十二钗中女子的结局,大都要去第五回判词里寻找蛛丝马迹。香菱在金陵十二钗副册排之首,其图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判语云:根并荷花一jīng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根并荷花一jīng香,第七回借周瑞家之口说香菱长得像东府蓉大nǎinǎi,也就是秦可聊,这说明香菱虽然是小小的菱花,但跟荷花一样美丽c高贵。平生遭际实堪伤,当然是说她命运多舛。自从两地生孤木,用拆字法,两地就是两个土,木加两个土即是桂,意思是说自从夏金桂进了门,香菱的悲惨结局就开始了。致使香魂返故乡,不用说香菱最后肯定是悲惨死去。”

我不禁悲从中来,“香菱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我记得有一回香菱的裙子弄脏了,贾宝玉带她来换袭人的裙子,看到香菱这么可爱,贾宝玉也叹息: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兰兰,洗澡了。”妈妈站在门中叫我 。

“我不跟你说了,妈妈叫我了。”我说完就匆忙挂完电话,往家里跑去。

刚挂完电话,电话又响了,是云帆打过来的。“刚刚跟谁打电话?讲那么久。”刚接通就听到他的吼声。

“不好意思,刚刚一个同学打电话过来叫我明天去她家玩,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刚收到你写的《更漏子》,我马上打你电话就占线,我一直不停地拔,一直占线,差不多半个小时,现在才打通,你也真能聊的。”

“嘿嘿!不好意思。”

“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吧?nǎinǎi身体还好吧?”他的声音终于缓和下来了。

“好,都很好。”

“兰兰,洗澡了。”妈妈又在叫我了。

“妈妈叫我去洗澡,你要是没什么事,我下次再打给你。”我小声说道。

“才讲了两句话就要走,好啰!好啰!你去吧!”他有些不高兴。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排遣寂寞的好方法吗?快去看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笑着说道,便挂了电话。

刚挂完云帆的电话,手机又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电话一个接一个,“喂,您好!”

“喂,猗兰,我是美芹,你的电话终于打通了,我都拔了半个小时了,跟谁聊这么久啊?男朋友?”

“不是啦!是同事的电话。美芹,你真不够意思,结婚都不跟我说一声。”

“怕你工作忙,不好意打扰你。”

“你都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忙不忙?”

“好啦!好啦 !是我不好,明天到我店里来玩。”

“好的,可能要明天下午才行,上午我约好了去舅舅家。对了,芙蓉有没有跟你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怎样?”

“没有,她也没跟你联系呀?她这个人最狠心了,出去一年多了,都没有回过家一次,也不跟我们谁联系,只有她妈有她的消息,听说她工作很好,寄了很多钱回来,还一边上班一边读书。”

“那丹桂呢,最近有没有跟她联系?”

“丹桂生了个儿子,现在差不多三个月了,我上个星期才见过她,瘦了很多,可能带孩子,太辛苦了。”

“啊!这么快!儿子都生了。”

“是啊!她大我们两岁,结婚又早。”

“这次回来感觉家里变化好大,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变了,不知你有没有变?”

“哈哈,你明天见到我就知道了。”

“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

早上醒来的时候,nǎinǎi早已起床了,可能是去卖菜了。我和姐姐一起吃早餐,妈妈提着一个白色的蛇皮袋子走过来,袋子特意剪了一个洞,露出一只母jī的头来,正惊恐万分地看着我。这就是昨天nǎinǎi帮我买的老母jī。

“兰兰,你就这样提到舅舅家去。”

我笑着说:“袋子怎么还剪个洞啊!jī头露在外面多难看,我坐公车的话,人家会不会让我上车?”

妈妈说:“你nǎinǎi说剪个洞,让jī呼吸,要不然装在袋子里会憋死的。”

我深知nǎinǎi做事细致周到,也就不好再反驳了。“好吧,好吧,就这样。”

我提着jī在路口等车就好了,去市里的车很多,5分钟就有一趟,妈妈和姐姐说去菜市场看一下nǎinǎi,不知道nǎinǎi卖菜卖得怎么样?

等车的路口离菜市场很近,我也想看一下nǎinǎi卖菜的样子,看了nǎinǎi以后转过来坐车也不迟。

菜市场外围的一条小巷里,坐着一排卖菜的老人家,面前都摆着蔬菜,看来竞争还是蛮强的。我寻找着nǎinǎi的身影,nǎinǎi拿着一杆小称正在给客人称菜,称完之后还给客人看一下称,jīng神矍铄,笑容满面。其他老人家坐着那里显得有些jīng神萎靡不振。

“二斤八两,一块五一斤,总共四块二毛,你给四块就好了。”nǎinǎi笑呵呵地说道。

这口算也太快了,我还在心里默算28乘以15,nǎinǎi早就脱口而出了,我笑着问姐姐:“你算出来了吗?”姐姐笑着摇头。

不得不佩服nǎinǎi,八十岁了,脑子还这么灵,以前在老家开小店的时候,我就知道nǎinǎi口算厉害,nǎinǎi还曾经教过我怎么速算,但我一急总不记得用这个方法,就算我用这个方法,也没nǎinǎi算得快。nǎinǎi是这样算的,例:28乘以15,先用28乘以1等于28,再用28乘以05等于14,最后28加14就等于42了。现在上班动不动就是计算器,我已经没有口算能力,听见数字第一条件反射就是找计算器。以前小时候我跟nǎinǎi睡觉,nǎinǎi嘴里总是像念书一样念叨什么,我很好奇问nǎinǎi在干什么。她说在背书,跟我们背书一样,只不过她背的是账本。做一点小生意难免会有赊账,而nǎinǎi又不会写字,爸爸大部份时间在田里做事,而我们要读书也经常不在家,没人帮nǎinǎi记账,她就用心记,每天睡觉的时候把所有欠账背一遍,等爸爸有空的时候再帮忙用笔记上。我曾经帮nǎinǎi记过账,那个账本nǎinǎi能倒背如流,几乎没有什么差错。nǎinǎi一个月还会跟别人对一下账,对好后,叫爸爸或者我记一笔,xx年xx月xx日核对一k,还叫对方签字确认,就像我们现在公司与公司之间每月对账一样,其实nǎinǎi根本就不懂财务管理。

“nǎinǎi,这样的账能准吗?会不会遗漏的?”

“可能会有吧,但一定不多。就算有遗漏的时候,人家也会提醒我。”

“万一人家不提醒呢?”

“不提醒就算了,我又不指望小店能赚多少钱,把我老太婆的日子混过去,不要你爸爸妈妈负担就好了。”

nǎinǎi就是这样,豁达开朗,自主独立,大气不拘小节,我觉得nǎinǎi的生活充满了哲理,这叫大智若愚,像nǎinǎi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老年痴呆。

“nǎinǎi!”我大声叫道。

“哟,你们怎么都来了?”

“来看看您啊!没想到您口算还是这么厉害。”

旁边一个老人家笑着说:“我们都管你nǎinǎi叫计算器。”

nǎinǎi听了哈哈大笑。

早晨的太阳光柔和地照在nǎinǎi身上,nǎinǎi整个人好像披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是那么闪耀夺目。看着nǎinǎijīng神状态这么好,我也总算放心了。每成交一笔生意,nǎinǎi都非常高兴,这种高兴并不是说卖菜赚钱而高兴,而是nǎinǎi从卖菜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成就感,这是一种自我价值的肯定与心灵的满足,这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看过nǎinǎi后,我拎着装jī的袋子折回路口等车。路边有个十二三岁男孩子在等车,可能是个初中生,低头看着手机。母jī不安分咕咕噜的叫声,让他极不情愿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我身上,花了大约1秒的时间,在我身上扫了一下,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嘴角一丝淡漠的冷笑,然后又目无表情又低下头看手机,好像在埋怨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他,浪费了他这宝贵1秒时间。我不停地向前方张望,终于我看到车子来了,“车子来了。”我小声自言自语。那男孩本能地抬一下头,看到车子确实来了,我以为他要收起手机了,没想到他又若无其事地看起手机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jīng彩的内容,让他痴迷成这样,我都怀疑他不是坐这趟车。直到车子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哗啦一声车门打开,我赶紧上车。那男孩也跟在我后面上车,边上车的时候还看着手机,嘴角露着淡淡的微笑,因为上车有一个台阶,他只顾看手机,迈的步子太小了。“小心!”当我喊出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差点摔跤。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可能觉得我很无聊,上车找好座位后又开始看手机,全程目无表情。我很惊叹一个中学生何以如此冷漠,如此淡定,如此痴迷手机,完全没有一个青少年应有的朝气与热情。那张稚气未消的脸上,本应该是天真无邪的笑容,现在却故做深沉。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表情,在我看来,实在可笑,就像是一个小孩子穿着一身大人衣服,他以为他就成了大人,其实在别人眼里,他仍然是个孩子。现在的小孩怎么这样?或许有多种原因,科技的发展,手机的普及;以及父母外出务工,留守儿童越来越多,他们能感受的亲情越来越少,只有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手机上。他们越来越离不开手机,跟手机的感情已经超越了跟父母的感情。平平现在差不多也这么大了吧?也应该读初中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想着他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想着他追着我找我要面包吃的样子,心底升起一种不可言语的喜悦。

很快就到了汽车站,下车以后我才发觉,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我闭着眼睛都会走的街道,现在竟然这么陌生,看得我眼花缭乱,几乎所有的店面,都换了装修风格。以前经常买包子那家店也不见了,经常租书的那家店现在已经在卖服装了,多了好几家酒店,超市也变多了。直到走进舅舅宿舍大院,我才找回感觉,这里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c和谐,似乎外面的嘈杂,喧哗与这里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感觉血管里血液温度在慢慢升高,我轻轻地走上楼梯,尽量不要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在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中,我的回忆与幻觉才融为一体,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爸爸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也是这样慢慢地,轻轻的,我尽量拖延时间,还是很快到了5楼。

我轻轻地敲门,我记得上次是平平开的门,那时他才读二年级。这次是舅妈开的门,舅妈一见我非常的热情,“兰兰,来了,快请进。”舅妈的热情很快让我从幻境中回到了现实。“舅妈。”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手里提着一只jī,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舅妈,我们乡下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超市能买得到,你们城里又不稀罕,nǎinǎi叫我带一只土jī过来。”

“你nǎinǎi真是的,让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拎一只jī在街上走,多难为情。再说现在哪还分什么城里乡下的,乡下都住别墅,所倒是我们城里人蜗居在这个老房子里面。”

舅妈接过我手上的袋子,放到厨房去。我坐在沙发上,家里还是那么整齐干净,一点都没变,但它却失去了原来在我心里的光芒。电视还是以前的电视,现在看起来又小又厚重,我们家都换了比这大比这薄的新电视。沙发的款式也显得有些老旧,坐垫和靠背上已经有了细小的裂痕。洁白的地板砖,虽然很干净,但质地明显过时了,也不如之前有光泽了。甚至感觉墙壁也不如以前白了,可能是我看习惯了我们家的新房子,现在视觉感官上一时还调整不过来。我曾经认为这里是天堂的地方,现在变得这么普通,不!这里从不曾变过,这里所有摆设,物件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变的是我自己。

舅妈帮我倒了一杯水,坐下来陪我聊天。“舅舅呢?”我问道。

“在书房。”舅妈小声答道。

“在写字?”我轻轻问道。

“来了客人,在挑选字画。”舅妈脸上露着神秘的微笑。“你可能不知道,你舅舅去年在市里的书法比赛获得一等奖,今年又在荆州市书法比赛获二等奖,现在慕名来求字画的人越来越多了。”提到舅舅,舅妈就会不知觉露出自豪与骄傲神情来。

“舅舅这么厉害!太bàng了!”我先是吃惊,后来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舅舅从未放弃过他的爱好,一直坚持着他的梦想,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我多么羡慕舅舅,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又有这么高雅的兴趣爱好,而且他把兴趣爱好也做得这么专业,真的好难得。舅舅不擅交际应酬,在单位上估计很难再有升迁的希望,但他在书法取得这么大的成就,这不比升迁更值得高兴吗?工作让舅舅有了收入保障,不用担心基本生活,兴趣爱好让舅舅jīng神得到了享受,我觉得这样的人生才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完美的人生。如果舅舅没有银行这份工作,专靠写字作画来赚钱度日,估计他也不愿意。我觉得工作和兴趣爱好一定不要划等号,如果把兴趣爱好当作工作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本来只想放松心情,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现在却要以此来赚钱度日,你就会多了一些负担,多了一些顾虑,兴趣爱好很难再给你带来快乐了,更谈不上jīng神上的享受。

“平平呢?”我问道。

“去补习英语了,估计快回来了。”舅妈问我:“你现在怎么样?”

“很好,现在在一家台资厂工作,做采购文员,老板娘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你现在看起来跟以前很不一样,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越来越自信c漂亮了。”

舅妈这样夸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之前你没去村小学教书,现在学生越来越少,很多村小学合并到镇里了,就算你当时做了老师,现在估计也下岗了。”

也是,现在社会变化太快了。

我听到锁匙转动门锁的声音,舅妈小声跟我说:“肯定是平平回来了!”然后起身到门口迎接平平。

“平平,你看谁来啦!”

我站起身来,我期待那双忽闪忽的大眼睛,和那稚气可爱的小脸。我作好准备他像以前一前扑到我身上来,我面带微笑,期待着。

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其实我也知道他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调皮的小弟弟了,但还是忍不住惊呆了,他已经跟我一样高了。看到我的一霎那,他眼睛里闪着惊奇而喜悦的光芒,我感受到了他的热情,以前他会冲到我面前抱着我,但现在他远远地站在门口,眼里那种热情很快就被隐藏起来了,他像个小女孩的害羞得脸也红了。非常恭敬而又礼貌叫了声:“姐姐。”然后匆匆拐进房间去写作业了。

我应了一声,面带微笑,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久久地发呆。舅妈留我在这里吃中饭,我点点头。

过了很久,舅舅和他的客人才走出书房,看来他们聊得很开心,舅舅脸上泛着愉悦的红光,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客人激动得说话声音都在发颤,直呼知音难觅!今天总算找到知已了。送走客人后,舅舅才收住刚刚的热情,坐到我旁边来。“兰兰,到了多久?”

“刚到的。”

“昨天接到你的电话,你舅妈就在念你了,怎么样?现在工作还顺利吧?”

“嗯,顺利!”

“你找到好工作,我也就放心了。”

“谢谢舅舅关心。”

“客气什么?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回来记得来这里坐一坐。”

“嗯,一定。”和舅舅和谈话有点拘谨,我的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舅妈的饭菜已经做好,叫我们吃饭。我和舅舅一起去摆碗筷,我动作娴熟,手脚飞快,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舅妈做的饭菜还是那么美味,平平已不像刚刚跟我那么生分,我们边吃边聊天,舅妈说:“平平现在偏科厉害,数学和英语都还好,就是语文不行。”

平平笑着说:“现在最怕就是写作文,提起笔脑子一片空白。”

我说:“别的我可能教不了你,但就写作文,我还是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我个人亲身经历而总结的经验。我以前也怕写作文,总觉得没话写,后来慢慢喜欢上写作文。我觉得这其中的原因最重要有两点,第一就是多阅读,在多读多看的过程中,让文字的魅力慢慢里渗透到你的意识里,你就自然而然文思如泉涌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当然这是一个长期累积的过程。第二就是用心去写,像你这个阶段尽量写真实的事情,用最直白的语言如实把你真实感情写出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不要刻意追求词藻华丽,不要让人感觉矫揉造作,把事情交待清楚,那就是好文章。当然写文章的时候适当用些比喻句,排比句,会使你的文章更加生动,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舅妈说:“平平,听到没?你姐姐说得多好。”

“可是小说都是虚构的,不也一样好看吗?”平平说。

“小说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小说可不是海阔天空胡编乱造的,它有着严密的逻辑关系,人物性格的塑造以及命运的安排,都是经过作者深思熟虑的。当然你全写真的,可能没人喜欢看,如果全部假的,又行不通,一篇优秀的小说,包含了作者的想象力和个人生活的体验,在虚构和写实中找到一种美妙的平衡。我个人认为你现在年纪还小,凭空编故事,写作难度会很大,还不如写实来得容易,你觉得呢?”

我抬头看向平平,眼神刚好与他明亮的眸子相交,他像受惊的小鹿赶紧躲闪开来。“谢谢姐姐!”我笑着点头。

吃完饭我就告辞了舅舅家,舅妈叫我多玩一会,我说约了同学。这时平平才抬起头看着我,可能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走了,这么久不见,刚刚找回的熟悉感,现在又要烟消云散了。我温柔地笑着跟他说再见,他也笑了,眼睛里亮晶晶的,但他却笑了,他已经长大了,却也不是以前那个把什么都挂在嘴里的小孩了。再也不吵着说,姐姐,再陪我玩一会,不要走嘛。他学会了隐藏,忍耐,把感情放在心里,就算是分离也要笑着面对。

我慢慢向车站方向走去,心想多么幸福和谐的一家,我以后的家庭也要这样子。

我差不多下午一点钟到美芹的店里,以前这个时候我都在午休的,现在回家把我的生物钟都打乱了。我是不是没午休,眼花了,眼前这个打扮入时,身材妖娆的女人是美芹吗?一头染黄的卷发自然随意披在肩上,穿着一件紧身低xiōng的黑色t恤,丰满的xiōng脯似乎要冲破衣服的束牢,露出雪白的小坡,柔软的两峰轻微的起伏着,中间那道小沟被两个肉团挤成一条线,雪白的肌肤半隐半现,让人不忍直视。我不由得看了一下自己的xiōng,跟她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相差太远,可能男人就喜欢她这样的,云帆也喜欢这样的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一下子就脸红了。

“猗兰。”美芹又叫了一遍,并拉着我进她店里坐。她穿着一条牛仔短裤,露出修长的大腿,脚上随意穿着一双人字拖,鲜红的脚指甲,晃得我有些眩晕。

要不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并且感受到她手的温度,我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美芹。

“美芹,你怎么变化这么大?我现在只能想到一个词来形容你,那就是脱-胎-换-骨。”

“哈哈,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吗?你可一点也没变,我老远就看出是你了,不胖不瘦还跟以前一样,穿衣风格也没变,头发没变,神情还跟以前一样。”

“是吗?”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头发。“但是,你变了好多,越来越漂亮了,怎么个子也长高了?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比我矮的,现在比我高了。你以前瘦瘦的,好像营养不良似的,现在身材这么火辣,跟之前比真是判若两人。”

“哈哈。”她笑得更开心了。

“我还记得你以前嘴里总不停地叫芙蓉多美呀!我要是有她的十分之一漂亮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呀!我敢说芙蓉站在你面前,也不一定比得过你,至少她没你身材好。”

“你不知道,从小我妈就拿我和芙蓉比,她住在我隔壁,又只比我大3天,在我妈眼里,我什么都不如芙蓉,总是人家芙蓉多漂亮啊!多聪明啊!多能干啊!我是在我妈一片“人家芙蓉”的声音中长大的。我从小就被我妈贴了一个标签:我不如芙蓉,我默默地承受着这个痛苦的标签,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麻木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自己不仅不如芙蓉,还不如你,甚至不如丹桂,街上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我是最差的,我羡慕你们每一个人。”

“你平时都笑嘻嘻的,居然有这么深沉的自卑,我真没看出来。其实我也自卑,跟芙蓉在一起,我有着深深的自卑感,她是那么的漂亮,又那么聪明,我一直在一个安静的角落仰慕她。你比我好,你有什么话都放在嘴边,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但我不一样,我只能埋在心里。这份自卑感直到我离开芙蓉才慢慢消失。”

“天啊!你说的是真的?”美芹张大嘴巴,不敢相信似的。

“你都跟我说真话了,我当然跟你说真话。”我笑着点头。“对了,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漂亮,又是因为什么?噢!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因为爱情。我很好奇,你老公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快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两片红晕悄悄爬上美芹的脸,她低下头,脸像桃花一样娇羞可爱,妩媚动人,她的眼睛水光盈盈,充满无限柔情。这时她抿嘴一笑,慢慢抬起头,开始讲述她的爱情故事。

“自从你跟你姐姐去东莞以后,芙蓉也很快去了深圳,我和丹桂没什么感情,很少来往,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单调了。我在镇制衣厂上班,计件的,多劳多得。每天早上七点我就踩着沉重的自行车去上班,晚上六点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茫茫的夜色中踩着自行车孤单地回家。我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你可以想象得到,我好痛恨我这么活着,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广东,但我妈不让我去。我想象着你们生活是多么的丰富多彩,我的生活却是这么灰暗,家里灰暗,厂里灰暗,连这条上班的路也是灰暗的。我恨这条路,它浪费我好多时间,去上班我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晚上回来也要差不多一个小时,每天等于要花两个小时在这条路上,我好累。

一天,我向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咒骂这条路。‘美女,早啊!这么早去上班!’一个温柔的男声传来,是叫我吗?我回过头去看,路上只有我一个人,一个年轻人站在路边。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叫我美女,这是第一个叫我美女的人,我的脸红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我甚至没看清他长什么样,我的自行车就从他身边驶过去了。我的脚不停地踩着自行车,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直到走了好远,我才敢回头看,早已不见他的影子了,我有些失望。这一天我上班都想着他,脑子里一直闪着他的影子,有几次我竟然差点笑出声来,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非常的甜蜜c幸福,让我忘却疲劳。那天我的产量最多,整个班我第一,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而且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脸上总是露着笑容,同事们都好奇怪,只有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再不觉得这段路灰暗了,我哼着歌踏着轻快的节奏,自行车飞快向前驶去,当快到今天早上年轻人站的地方时,我放慢速度,我渴望见到那个身影,希望听到那个让我心动的声音。‘美女,这么晚才下班!’我又听到了这个声音,我的心狂跳不止,他是从房子里特地跑出来跟我打招呼的,这一次我仍然没看清他的脸,因为天已经慢慢黑下来了。晚上我失眠了,我竟然为了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失眠了,是不是很可笑?这个我并不认识的人却走进了我的梦里,他牵着我的手,好温暖,我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就算在梦里也没看清他的脸。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他又站在家门口跟我打招呼,这次我看清他的脸了,他并不帅,个子也不高,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望,反倒觉得他很可爱。男人要那么帅干什么,只要他喜欢我就行。就这样每天上班下班路过他的家门口,他都会远远地跟我打招呼,但除了打招呯以外,我们没有说过一句别的话。尽管如此,我的心却异常快乐,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cào纵我,我的心总是想着他,吃饭时,工作时,睡觉时,无时不刻都想着他,这种快乐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他像一道亮光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使我的生活开始有了生气,我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都充满活力,jīng神十足。但这种快乐没有维持多久,有一天,我去上班却没有遇到他,这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不得而知,又不敢去问,只能默默地等待,希望下班时能看到他。当我下班返回时,我还是没有见到他,我开始心烦意乱,我的心隐隐在痛,我不敢跟任何人说。第二天还是没有遇见他,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突然觉得好失落,我好像掉了什么东西,躺在床上,我无法思考,只感觉身体在不停地往下掉,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第三天,第四天他还没有出现,我绝望了,他一定把我忘了,或者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了,他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像我这么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怎么会有人喜欢我呢。我的世界又恢复了平静,又回到原来灰暗的生活,虽然它短暂出现过光明,给我带来过快乐,但又怎么样呢?跟我漫长的灰暗生活相比,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而经历过短暂的光明以后,我的生活更加灰暗了,我变成了一个木头人,没有思想,不会哭也不会笑,我喜欢把自已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有在黑暗中我才敢让眼泪恣意挥洒。

每当要再次骑自行车经过他的家门口时,我的心都会颤动一下,我希望再次听到那个声音,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幻想着。‘美女,早!’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我已经过了他的家门口了,我苦笑一下,是不是我出现了幻听,我的脚继续踩着自行车。‘美女!’这个声音又响起了,我本能地回过头,我看到了他,确定是他,我好激动,我竟然停下来了,我不想再与他擦肩而过,我想抓住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说:‘好久没见你呀?’说出去以后我有些难为情。他说;‘武汉接了一个工程去了一个星期,昨天晚上才回来,我每天都想着你,你现在好吗?’他说得是那么自然,而我听得却面红耳赤,他说每天都想着我,这是真的吗?他又接着说;‘今天下班后,我请你看电影,我到你厂门口等你。‘你知道我的厂吗?’‘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家里有什么人我都知道,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天啦!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感觉快要晕过去,我极力地控制自己,我的世界又开始光亮起来。我开始学会打扮自已,不再一发工资就把钱老老实实地交给老妈,我开始买衣服,买化妆品,做头发,我的变化非常明显,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个子长高了,脸色红润了,身材也丰满了,周围人看我的眼光慢慢不一样了,连他也惊讶地说我越来越漂亮了。我们的关系他的父母很快就发现了,催着我们结婚,其实我年龄还小,并不想这么早结婚,但他年龄已经不小了,他大我八岁,我当时只是沉迷在爱情的甜蜜之中,他说什么我都答应了。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婚了,不过,我现在并不后悔,他对我很好,我觉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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