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族人们太市侩,他们之所以这么爱算计。说到底也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诚然,赵家村称得上是富村,可这个“富”也不过是相对于周边的贫困村而言,勉强算得上温饱无虞。事实上,除了里正家、老赵家等极少数人家以外,村民们基本上都是守着两亩薄田度日,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大伯,我好像听说昨儿个您老在乔家庄丈量田地呢,这良田、良田不会是刘老财那败家儿子卖出去的那些吧?”一个刚去乔家庄走过亲戚的村民问道。
“小猴子,你还真灵!没错,这田确实是永忠家从那败家子手上买回来的,嘿嘿,给族里做祭田的可是他老刘家靠河的那一大片呐!”赵正义笑道。
人群里立刻传来一阵阵抽气声。
要知道,地主刘老财家的田极其肥沃,尤其是他家临河的那块地更是肥得流油,怕是整个赵家村都找不出一块比它更好的田来。
更妙的是,赵家村一带最重要的水源出自于沂河,沂河有一条支流缓缓流过乔家庄和赵家村。乔家庄位于赵家村的上游,而刘老财他家的那块地正好围绕着那股支流。两个村子里的很多户人家都是世代姻亲,村落之间极为和睦,那块地在平日里不见得有多重要,可要到了大旱之年,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赵家村的老一辈可都记得十几年前那场大旱时,乔家庄有多缺德,居然在上游围堰,一滴水都不留给下游,害得整个赵家村近乎绝收。这下好了,手里捏着那块地,就不用怕灾年时候他们乔家庄再整出幺蛾子了。
想到这儿,族人们的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笑容。
当然赵老爷子夫妇是例外,特别是当赵乔氏听说刘老财家竟沦落到卖祖产的地步,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别人或许没有注意到,赵元娘和赵四娘姐妹俩则是看得津津有味,心头大畅。
“永忠这孩子仁义啊!”赵家村辈分最高的赵七太爷叹道。
族人们闻言都纷纷点头称是。
“何止是对咱们赵氏一族,永忠家对村里其他乡亲那也是有情有义啊!”赵正义转头对一个满脸愁容、双眼通红的老汉温言道:“金全兄弟,我是赵氏一族的族长不错,但更是咱赵家村的里正,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绝不偏帮我的族人。你放心,今儿我把大家伙儿召集到这儿来。就是要当众宣布一件事,给你家一个说法的。”
虽然里正语焉不详,尚未明确点出赵金全家的委屈是啥。可赵家村这么小,有啥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赵金全家和老赵家的这场官司在场的村民们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了。
原来前儿个赵金全家的二孙女突然被人退了亲,对方给的理由是她所在的村子里出了赵成蓝这个贱妇,生怕她也会如同赵成蓝一般不守妇道。那女孩儿登时委屈得不行。在家不吃不喝。哭了一天一夜。实在气不过的赵金全一家昨儿跑去找“祸首”老赵家讨说法。谁知说法没讨到,反遭赵乔氏肆意辱骂,激得赵金全的孙女昨晚寻了短见。虽说孩子被救了回来。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于是赵金全今儿一大早就去里正家堵门,要求里正主持公道。里正好劝歹劝才让情绪激动的赵金全平静下来,领他来到老赵家门口。
“大伙儿都知道。跟赵正平一家是没理可讲的,讲了也白讲……”
听赵正义这么埋汰自个儿家。不要说是爱咋呼的赵乔氏了,就连自诩涵养甚好的赵老爷子都忍不住要开口辩驳。可看得出来今日赵正义来者不善,且此刻他是以族长兼里正的身份在发话,心里有鬼的赵老爷子万不敢在此时出言打断。不仅如此。赵老爷子还及时约束住即将撒泼的赵乔氏,认真聆听族长的发言。
只听赵正义接着道:“可永忠这孩子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他说了,他爹娘和妹妹造下的孽他们不认。他来认!
“其实,刘老财家靠河的那块地一共有二十一亩三分。永忠原打算全都用来做祭田的,可他听说了金全兄弟家的事儿,又知道他爹娘是那个态度,就决定把那块地的零头,也就是一亩三分地送给金全兄弟家做补偿。
“金全兄弟,你也别伤心了。把这块地侍弄好了,给小竹备份丰厚的嫁妆,重找个好后生让孩子风风光光嫁出去……”
其实,里正后面那些劝慰的话赵金全以及他的家人没听进去,他们已经被“一亩三分良田”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给砸傻了。
这个赵金全其实就是前几天路过姜家滩的赵安他爹,而被退亲的姑娘是赵安二弟的长女。之前提过,赵安家虽然也姓赵却不是赵氏一族的人,他的祖辈是多年前逃荒逃到赵家村来的。看这家人实在可怜,且是同姓的份上,赵家村就将他们收留了下来。不过逃荒而来的他家哪里会有自己的土地,多年以来都是靠给里正家做佃户维持生计。
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说上什么好亲事?大孙女也就是赵安的闺女远嫁江北,二孙女一直拖到十八岁才说上了邻村一个刚死了媳妇的木匠。饶是如此,临了对方还是后悔了。其实,赵金全一家心里很清楚,赵成蓝这事儿只是对方随口拿来当借口的,主要还是嫌弃自家穷。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当期待已久的亲事就这么黄了,一家人还是忍不住要去迁怒老赵家,希望老赵家能够赔礼道歉,更隐隐希望村里“有权有势”的老赵家能给些补偿。
如今补偿有了,一亩三分上等田,足够让赤贫的他家一跃成为村里的中等人家。往后他们再也不用为别家种田,可以置下自家的家业。二孙女的嫁妆会有指望,几个孙子的聘礼也会有着落……
可、可补偿也太大了吧?完全超出想象!
淳朴的赵金全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还是他的老伴儿周氏见机快,既准且狠地悄悄踩了他一脚,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金全兄弟,你也别再推辞了,这是永忠代他爹娘转达的歉意,是你们应得的。”赵正义扭头又问赵老爷子道:“正平兄弟,你说呢?”
“是、是,应得的……呵呵……”尽管赵老爷子心里不停在咒骂赵永忠败家,有钱不贴补自家人,却胳膊肘向外拐,拿去给不相干的外人。可这会儿当着全村人的面,赵老爷子还能说啥?也只能呵呵了。
“在我看来,永忠这孩子忠孝仁义都占了个全,称得上是我赵氏一族的榜样。正平兄弟,你说呢?”赵正义接着问道。
不等赵老爷子回答,赵家村几乎所有的村民都齐声称是。于是,这回赵老爷子想光呵呵都不成,只得明确表态道:“是。”
当着全村人的面替赵四娘家正名后,赵正义紧接着肃容道:“为人父母者,无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中伤、诋毁、污蔑自己的亲骨肉,那是连禽兽尚不如的行径。
“正平兄弟,若是你执意见不得自家孩子好,非要陷亲骨肉于不义,说实话,我这个外人也无可奈何。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家先是出了个不守妇道的贱人,败坏了我赵氏一族上百年的清誉,早已是罪大恶极。这也是看在永业媳妇和永忠的份上,才没有追究你们不教之过。可要是往后你家再闹出不孝子孙,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也只能秉公处事,将你们这些害群之马逐出赵氏一族了。”
这段训诫虽只是族长口头所说,并未成文,但围在一旁的村老也纷纷点头认同了这一说法,相信往后赵乔氏等人再拿孝顺做文章,非把不孝的名声往赵四娘家头上扣,就一定会被族人毫不留情地踢出宗族。
此刻,做了一辈子光宗耀祖梦的赵老爷子面无人色,泛白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他是真的害怕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