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东山跌跌撞撞的进门,门口绊了一脚,抬头便盯着那床榻上的妻子。佛堂之地是她唯一的静处,他早前很少来,近来却走得频繁,他知道她心里头有芥蒂,可终究是爱着他,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对他没有半句责怪。
一辈子忽然到头了,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容儿?”慕东山压根站不稳,起来的时候身子左右摇晃,若不是信平扶了一把,约莫又会跌倒。直到他伏在了床沿,握住了裴绮容的手,才惊觉既定事实的悲怆。
慕九卿神情呆滞的坐在床边,她愣愣的望着自己慌乱失措的父亲,“爹,娘没了……”
慕东山的泪忽然坠落,“你娘临走前,可有交代我?”
“没有!”慕九卿握住母亲的手,“娘只惦着我的幸福,再无半句他言。爹,娘对你的交代,这么多年早已不需要言语,她心里很清楚,你什么都有了,更明白就算她走了,也不需要为爹草心什么。”
娘的手,凉得吓人。
慕九卿仍是死死握住母亲的手,“爹,娘累了,您就放过她吧!”
慕东山老泪纵横,“放过她?那谁来放过我!容儿你可知道,我已经写好了折子,就想着等东镜国的使团一走,就恳请皇上恩准,告老还乡。我是想与你一道回乡啊!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这番话,便是慕九卿也愣了,“爹,你?”
“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难受,可你为了我一直闷着不说。容儿,我知委屈了你,可现在我真的想放弃了。这荣华富贵,于我而言始终没有你来得重要。什么丞相,什么一品诰命……你闭上了眼睛,便什么都没了!”慕东山又哭又笑,“容儿,你怎么就不能等等呢?”
“娘等了一辈子,所以不相等了!”慕九卿起身,木讷着往外走,“爹,再陪陪娘吧……娘一个孤单了太久,一直守着我和你,实在是太累了。以后,便是咱们来守着娘!”
慕东山老泪纵横。
出了门,慕九卿痴痴愣愣的站在院子里,许是之前哭得厉害,如今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她半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只是保持这般姿态许久没有反应。
“小姐?”紫苑实在看不过去,取了披肩正欲为慕九卿覆上。
“我来!”薄卿寒轻叹,温柔的为慕九卿系好披肩带子,“因为东镜国使团在京,想来岳母大人的丧事只能低调行事,暂时悄悄的。等事情过去,再……”
慕九卿忽然冲进他怀里,“我想送我母亲回祖宅,回故里,那儿才是我娘想要的安息之处。我想,娘也会希望回到最初与爹相识的地方,那时候的他们,眼睛里唯有彼此,没有什么所谓的富贵更没有勾心斗角的渐行渐远。”
她声音微颤,但没有隐忍的情绪,平静得让人担心。
薄卿寒愈发抱紧了她,“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天下需要你,等我回来!”她低低的开口。
薄卿寒眉心微蹙,“你要一个人走?”
“我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乖乖吃饭,乖乖睡觉。我会记得想你,记得你在京城等我。等我安葬了我母亲,我会尽快赶回来,不会让自己损伤分毫。”她将脸埋在他怀中,“子睿,等我!”
他何尝不知道,她是不想让他看到她脆弱而狼狈的样子。裴绮容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需要一个人静静,需要自己沉淀下来,再去决定要往哪里走。
很多时候人都必须自己站起来,否则这心里的疙瘩会永远存在,于她于他都没有好处。
薄卿寒温柔的捋着爱妻的脊背,音色温柔得能拧出水来,“好!只要你想做,你便去做,我让阿鬼跟着你,你且自己小心。如今京城有些动乱,你暂且离开也是好的。待使团离京,我会让人去接你。”
“嗯!”慕九卿点点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自己。如果我回来,发现千岁府多了一个女人,薄卿寒……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他轻笑一声,俯首吻上她的鼻尖,“傻丫头!”
“我认真的。”她红着眼眶。
薄卿寒点点头,“我也是认真的,只认你一人。”
这一夜,慕九卿便守在门外,慕东山在房内一直没出来,整个丞相府安静得宛若一座死城。裴绮容死的消息被封锁,慕九卿觉得娘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小姐?”紫苑担虑的望着她,“姑爷进宫去了,说是今日便将使团的事情处置妥当。”
“他是不想节外生枝。”慕九卿当然知道薄卿寒的心思。
“可是夫人……”紫苑红了眼眶,“夫人始终是一品诰命,就这么送回老家,会不会……”
慕九卿摇头,“娘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在乎过所谓的荣华富贵,如今闭上了眼睛,便更不会在乎了。她彼时一口气难以下咽,不过是因为放不下我和我爹罢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也只是我和我爹。”
紫苑点头,沉默不语。
“寒鸦的事情,你交代给易德,如果找到了就马上通知我。”慕九卿冷着脸,“还有,尔晖的事情也不能耽误。娘没了还有爹,我爹绝对不能出事。”
如果再来一次,慕九卿觉得肯定无法承受。
“是!”紫苑颔首。
少主……少主?
这两个字对于慕九卿来说,忽然成了一种诅咒。她刚得知鲛主生下了孩子,却没想到娘在临死前会告诉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娘说,她不是娘亲生的。
可又说,生下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