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又不知道王尚仪会找自己什么漏子,陆贞只能拼命往内侍局赶去。她满头大汗地推开了内侍局的门,却见满屋子都站着女官,大家都静悄悄的,环顾四周,王尚仪却还没有来。
不知道有什么事,陆贞看到陈典侍也在人群中,走到她旁边小声问道:“大人,这么大阵势,到底有什么事啊?”
陈典侍悄悄对她说:“不用担心,王尚仪向来喜欢抽查我们,估计今天又要来一回了呗!”
陆贞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奇地问她:“怎么抽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内侍悠扬的声音,“尚仪大人到!”满屋子的人都看向了门外。王尚仪带着阮娘一行人走了进来,环顾四周,道:“各位都是内侍局的女官,也应身为六司的表率,宫女的榜样。今天我召集大家前来,就是要抽查一下大家是否对宫规倒背如流,又是否对自己的职责如数家珍。阮娘,请各位大人坐下,这儿有一份试卷,请大家立刻作答!”屋里的桌子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显然是早有准备。
看到人人都坐到了桌前,阮娘又给每个人分发了试卷,王尚仪道:“这些题目都是最简单的,我只给各位三炷香的时间,请!”
宫女们点上了第一炷香,陆贞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去看自己的第一张卷子,考的是宫规,她稍微放下了一点心,赶紧写起来,刚写完,那第一炷香已经燃烧完毕,宫女们很快又换上了新香。陆贞又抽出了自己的第二张试卷,但一眼看去,不禁手都哆嗦了,迟迟不敢下笔。
王尚仪要看的就是这一幕,待第二炷香烧完后,陆贞一咬牙,只能去答试卷,但哪里来得及,偏在这时,耳边传来阮娘的声音,“时间到,请各位大人收笔。”
王尚仪嘴角隐隐浮出一抹笑意,看着陆贞无可奈何地将试卷交上前,这才说道:“请诸位不用离开,本座现场判卷。”她装模作样地翻看着试卷,没几张就看到陆贞的卷子,一拍桌子怒道:“陆贞,你给我上来!”
陆贞只能上前,王尚仪轻蔑地看着她道:“司衣司的七律八规,你只写对了三条,司衣司的中元仪式,你一字都没写?陆贞,你身为司衣司掌饰,竟然对自己司内的规定一窍不通,简直丢光了我们女官的脸!”
陆贞努力辩解着,“大人,我刚从司宝司tiáo过来没多久,之前女官升级考试的时候,我考的是司宝司的内容,这些天又一直太忙,所以司衣司的规定,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王尚仪哪里容得她多说,冷笑一声道:“我问你,你现在到底是司宝司的女官,还是司衣司的?”
陆贞心一惊,知道自己已被王尚仪吃死,只能说:“下官是司衣司的。”
王尚仪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你不是号称有过目不忘之才吗?如果不是故意玩忽职守,怎么会连最基本的规则都记不得?陆贞,本座要罚你,你可有不服?”
陆贞低头答道:“下官不敢不服!”
王尚仪立时说道:“那好!本座就罚你——”她顿了顿,像是故意要让所有的人听到,露出一抹讥笑,“本座就把你罚回八品,并且要跪在司衣司,把司里所有的规则都背熟了才能起身!”
陆贞只觉眼前一黑,心想,难怪她之前那么好说话,原来是为了今日这般对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陈典侍看她可怜,上前求情,“大人不可,司衣司工作繁重,要是将陆贞降回八品,我怕司里会乱。”
王尚仪一口回绝,“她之前也是八品,不一样做得好好的吗?哦,不对,这些天,她一直不断出错,还没有那个叫沈碧的宫女能干呢!”她料到陈典侍会这么说,立刻又道:“不过,陈典侍你说得也对,司衣司工作繁重,陆贞一人不能胜任,那本座就破例将沈碧也升为八品掌裳,和陆贞共掌司衣司!”
她不待迟疑,就招手让阮娘去将阿碧叫来。没多久,娄尚侍听闻消息急急赶来,阿碧随后也进了内侍局大殿。看到王尚仪和娄尚侍的脸sè都不大好,阿碧跪了下来,“奴婢阿碧,参见尚仪大人。”
王尚仪得意地说:“不用再自称奴婢了,从今天起,你也是女官了。”
她转头故意看向娄尚侍说:“整件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你对我的处理可有不满?”
娄尚侍缓缓地说:“陆贞的分辩也在情理之中。王尚仪,你的处罚也实在太重了一些。”
没想到王尚仪话头一转,倒像是卖了娄尚侍一个人情似的,“那好,既然有娄尚侍为你说情,陆贞,你就不用在司衣司罚跪了,等你记住了,在我面前背一次就好了。娄尚侍,这样你可满意?”
如此一来,娄尚侍张口结舌半天,只能说道:“我也没什么异议了。”
王尚仪满意地宣布,“那本座就此宣布,沈碧自即日起升为司衣司掌裳,官居八品!”
阿碧自是喜不自胜,“下官拜谢皇上,拜谢尚仪大人、尚侍大人!”
王尚仪看着陆贞,拖长了声音道:“陆贞,起来吧,以后你和沈碧同司为官,一定要互相协助,齐心同德!”
她看着陆贞和阿碧面对面施礼完,这才大声斥道:“这就是内侍局的规定,有赏必赏,应罚必罚!诸位,本座郑重警告你们,切不可因为身居高位就疏忽大意,否则,陆贞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陆贞失神地从内侍局里拖着脚步走出来,屋外的阳光极为刺眼,她下意识地伸手到面前挡一挡,目光落在前方阿碧身上,只见她身边早已围上了一圈宫女,面带谄媚之意,显然是来给阿碧道喜的。她抬脚想走几步,一个踉跄,幸好扶住了身旁的宫墙才没有摔倒。
娄尚侍走在她身后,看她失魂落魄的,关切地上前问:“不高兴了?”
陆贞见她顺着自己的眼神看向了阿碧,连忙说:“没有,阿碧是我的好姐妹,她能鲤鱼跃龙门是天大的好事,我哪里会不高兴呢?只是今天,我也太丢脸了……”
娄尚侍安慰着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王璇八成是看到太后娘娘升了你的官,心里不高兴,找机会报复你呢。放心,赶明儿跟我去看看太后,跟她诉两句苦,你的官位很快能回来了。”
陆贞摇着头,“谢谢尚侍大人,可这次不怨王尚仪,全是我自己没用……”
娄尚侍心有不忍,“好啦,别哭丧着脸,她不是故意针对你才怪呢,趁你忙得昏天黑地的工夫,故意搞什么抽查,我刚看了那卷子,以往就从没那么难过!”看陆贞眼圈都红了,赶紧又给她递上手绢。她两人正在说话,没注意身边走过的王尚仪看向她们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出所料的意思。
娄尚侍看陆贞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在意,又说:“别着急,回去我就下道命令,让阿碧管着针线上、库房这块不容易讨好的活,其他的地方你好好干,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陆贞施礼道:“是,尚侍大人,真是谢谢您了。”她心里有着疑惑,又觉得阿碧是自己的姐妹,自己居然怀疑她,是不是太不好了。
胡思乱想间,娄尚侍已经说道:“你脸sè这么差,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咦,那不是你们青镜殿的小丫头吗?”
陆贞赶紧回头,看到丹娘在宫墙一角,正探头探脑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眼里满是担心,心中为之一暖。
这才看回娄尚侍说:“大人的吩咐,陆贞都记在心里。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一定不会辜负大人的指点。”
娄尚侍点点头,“你走吧。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来找我。”陆贞立刻转身朝丹娘的方向赶去,丹娘也迎上前来,看陆贞红着眼圈,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陆贞道:“你知道了?”
丹娘安慰她道:“我刚听别人说起,立马就跑来了!姐姐你不用怕,这当官就和踢毽子似的,你踢得越高,掉得也就越快,有时候踢得轻一点,反而没那么容易掉……”她看陆贞jing神不大好,也不怎么说话了,扶着她就往青镜殿走,绕过阿碧身边,阿碧竟然是一眼都没有看她。陆贞和丹娘越走越远,听得身后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凉。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内侍的声音,“皇上御驾,闲人回避!”
陆贞和丹娘连忙跪倒在路边,身后的宫女们都一起跪下了,明黄sè的轿子从她们身边经过,陆贞正准备站起身,却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丹娘着急地抱着她喊道:“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她推着陆贞,陆贞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宫女们都围上前来看陆贞的笑话。丹娘试了试陆贞只有微弱的呼吸了,再抬头看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让开,让开,让姐姐呼吸点新鲜空气!”
她去推那些宫女,这些人平日里最会见风使舵的,极为势利,见她来了,闪到一边,之后继续围上前,和丹娘纠缠着,急得丹娘眼泪直往下掉。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肃静!”
丹娘听出这是元福的声音,赶紧高声叫道:“元福公公,陆大人她晕倒了!”自己身边这些小人没一个能指望上的,元福既然来了,陆姐姐就有救了。
这时,孝昭帝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落轿!”紧跟着,他一掀轿帘,往陆贞的方向走来,人群自动地给他让开道来,孝昭帝一径走到陆贞的身边,低下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这么烫?”
他着急地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元寿喝道:“还不快传太医去!”
元寿被问得傻眼了,“可是太医传来了怎么办?难道就在这儿治?”
这话提醒了孝昭帝,他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行,事情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快,把朕的御轿抬过来,用它送陆贞回青镜殿!”他边说边挥着手,“青镜殿在那边,你们快去吧。朕自己走着回昭阳殿。”
这一幕让丹娘才回过神,感激地磕了一个头,“皇上万岁!皇上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看着内监将陆贞抬上了轿子,一阵小跑地追了过去。孝昭帝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待看到一行人抬着陆贞往青镜殿走去,他这才放心地带着一众人回了昭阳殿,只剩下一地的宫女们,震惊之余,免不了各种议论。
玲珑走到内侍局附近,就看到不少宫女正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司正司那宫女看到她来了,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哎呀,总算找到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其他宫女果然都围了上来。司正司宫女问:“玲珑,快说说,皇上和陆大人是怎么回事?”
玲珑也疑惑地说:“我也不清楚啊,宫里现在到处都在传这事儿,我都听糊涂了!”
大家听到她这回话,免不了十分失望。司正司宫女又说:“我的一个小姐妹当时正好在那儿,她说皇上亲自伸手去碰陆贞的额头,而且那个时候,他的声音都发抖了!”
一旁跟在玲珑身边的琳琅也说:“坐皇上的御轿回宫,那可是贵妃娘娘都没享受过的待遇!陆大人这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啊?”
司正司宫女故作神秘地说:“听说这次陆大人被贬官,也是王尚仪一人决定的……”众人顿时觉得她说得有理,原来这事中间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难怪陆贞会这么被王尚仪挤对,再联想之前,种种都符合,一时间口沫横飞……
昭阳殿上,正在议事的孝昭帝被元福急急叫了出去,附在耳边说了几句后,孝昭帝的脸sè不好看了,匆匆地打发走了前来议事的大臣们,叹了一口气,往自己寝宫赶去。
推开门,萧贵妃冷若冰霜的脸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孝昭帝赔着笑说:“观音,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看朕了?”
萧贵妃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许久才忽地一笑,“恭喜皇上新得佳人,臣妾看来又要多一个姐妹了。”
孝昭帝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出来了,不知萧贵妃说这话是什么用意,急得上前扶着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萧贵妃一把推开他,“满宫里谁不知道陛下皇恩浩荡,特地用御轿送一个女官回宫。臣妾倒想知道,皇上是准备封她当贵人还是妃子?难怪你早早地就把青镜殿赐给她了,原来早有准备啊!”
孝昭帝自是知道有人到萧贵妃那里去说了什么,苦笑着说:“观音,你明明知道,她是阿湛的……”说到这里,他看到萧贵妃的脸sè已经变了。
他继续说:“上次阿湛在含光殿闹了一场,我知道你转头就去找了他。”
萧贵妃愣住了,站起身来,面sè不停变换着,倒退了几步,“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以为孝昭帝要向自己兴师问罪,岂料他又诚恳地说:“观音,你是怎么想的,我心里都明白。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你心里也根本忘不了阿湛,但是……阿湛毕竟已经喜欢上别人了!看到陆贞,我的心里总有一点私心,希望她能赶快和阿湛在一起,这样,你就能早忘记阿湛一些,不,即便忘不了他,多看我一眼也是好的……”
过了半天,萧贵妃才问道:“那……你真的对那个陆贞,没什么别的想法?”
听到她这么问,孝昭帝才觉得自己稍微松了口气,“观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救陆贞?因为我看到她脸sè苍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你。想起那天晚上,你听到你父皇驾崩的消息,也就是那么一下子突然倒在了我的面前,那么无助,那么让人心痛。”他上前紧紧搂住了她,“如果我确实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话,也只是因为她长得太像你了!”这次,萧贵妃没有像以前一样拒绝,两个人说着话,最终她留在了昭阳殿里。
也不知道红烛烧掉了几支,孝昭帝侧着身子,吻了一下床上的萧贵妃,温柔地说:“观音,今天你能留在这儿,我真的很高兴。”
萧贵妃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一会儿才说:“皇上,这儿不是含光殿,臣妾想梳洗一下,请您暂时回避好吗?”
孝昭帝笑着说:“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怕羞?”但见萧贵妃一直都没说话,只好起身披了外袍,“好好好,我把这儿让给你,自己去前殿看奏折,行不行?”
萧贵妃红着脸说:“快去吧。”
孝昭帝看她这般情态实在动人,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大着胆子说:“今晚就歇在昭阳殿,好不好?”他看着萧贵妃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等到他走出了门,萧贵妃才有意识地坐起了身,用手掌捂住自己还在发烫的脸,有点失神,“我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糊里糊涂地就……”想到这里,又拼命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对,他说得对,阿湛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我才喜欢上她的……”
没多久,阮娘拿着她平日里喝的药走进了门,她拿着药一饮而尽。放下了药碗,才看到孝昭帝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门来,眼神黯淡地看向自己。许久,他才哀求着说:“观音,今晚,你就留在昭阳殿吧。”
她看着他,觉得他好像伤心极了,但他只是看着自己,什么都不说。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迟疑地说了一个好字。